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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页半闭着眼睛,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丝丝凉气,这丝丝凉气与巨大的黑影仿佛不属于同一个人,影子是影子,凉气是凉气。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8)
紫页到处打电话寻找胡亚洲的下落,可是无论怎么呼他也不回电话,手机二十四小时关着,单位和家里的电话都没人接,那令人恐怖的长音在城市的上空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都快把她逼疯了。
蓝格出现在紫页的住处,使紫页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蓝格身上涂满了奇怪的符号,细看才知道她穿了件写满字母的衣服。她画了一种奇特的彩妆(据说是最时髦的),眼影拉得很长,向两边大胆地挑着,看上去有几分前卫几分凶悍。
“你跟那个外地男友怎么样了?”紫页问。
蓝格眨了眨藏在浓妆深处的眼睛,问:“什么外地男友?”
“你上次来不是说——”
“噢,他呀,”蓝格又眨了眨眼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件事早就过去了。”
蓝格坐在椅子上说着神经兮兮的话,她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有一些陌生的、紫页从未听过的名字在她嘴里滚来滚去。她涂了黑色唇膏的嘴唇忽大忽小快速开合,紫页越来越弄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了。
蓝格的话停留在半空中,紫页看到有许多银亮的蜘蛛线从她头顶生长出来,像一些被拉直了的、长得可怕的头发。她说她要去上厕所,然后就像鬼魂附体一样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走路的僵直姿态是紫页以前从未见过的,她的关节发出奇怪的响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卫生间那扇玻璃门后面。
紫页等了很久,不见蓝格出来,她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了,她在卫生间门口叫了几声不见有人应,就决定推门进去看看。
卫生间里光线幽暗,有一只水龙头没有关好,一滴一滴慢吞吞地往下滴着水,水池子和地面变得惨白而又透明,好像迪厅里的某种带着微绿颜色的银光,平静而均匀地铺满地面,蓝格就融在这种光线里,隐身而去。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9)
玻璃盒子修得严丝合缝,每人都有一间,那些透明的玻璃盒子把人装进去,彼此封闭,这大概是公司老板的主意(据说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紫页觉得盒子里面的空气稀薄,压抑得很。办公用品所呼出的浊气、化学味道无处不在,而这些气体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扇隐蔽的玻璃门里出去。
隔间的玻璃门不是一般人能看出来的,就算是本单位的人有的时候也会晕头晕脑忘记玻璃门的存在,一头撞进去,头破血流的下场是每个人都很清楚的,他们知道迟早会有个人,忘记玻璃的存在,这成为公司里的一道暗符,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即将发生,但却不知道这倒霉的事究竟会发生在谁身上。
小群这两天越来越不对劲儿了,他走起路来怪怪的,靠着墙边走,好像生怕和什么人撞上似的。
紫页觉得他是在躲着自己。
紫页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紫页坐在玻璃里凝望着那个越变越小的淡灰色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在小群穿墙而过的那个下午,紫页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她已经习惯了那个晃动的灰色影子所带来的不祥感,专心做起手边的事来。
紫页喜欢把桌面收拾得看上去相对顺眼些,那一叠一叠枯燥的文件报表,总是被紫页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卷折或者破损,她的细致认真也赢得了上司的好感,把什么活儿交给紫页,就一切OK了。大家都喜欢紫页做事的风格,并有不少女孩子暗中效仿她,尽自己的能力把事做得漂亮些。
那天紫页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电脑屏幕上,在缜密的数据符号中间,由小渐大地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玻璃的反光吗?还是一个真人正在一步一步逐渐地接近她?那个灰色的幻影重叠在紫页的电脑上,如同一张分层次的拼贴画。
玻璃与肉体碰撞时所发出的脆响传到紫页的耳膜的时候,血已经呈喷射状溅到了对面的玻璃上,站立着的小群以一张血脸面对世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他怎么啦?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一秒钟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紫页脑子里空空荡荡,耳膜嗡嗡作响,视觉变着模糊不清起来。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10)
小群因为没有看清关着的玻璃门而受伤,这件事引起公司上下的极大重视。老板决定拆除玻璃隔墙,使大办公室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小群却无法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他鼻子上贴着十字胶布,看上去像极了地方戏里的小丑。
“会不会留疤?”
“不会吧?”
“也许会。”
“到底会不会——”
小群自问自答,翻过来倒过去就这么几句话。紫页觉得他可怜,就安慰他说没事儿的,男人脸上留块疤怕什么。
这句话如同强心针一般地注入到小群日见委顿的体内,使他贴着白色胶布的脸上放出些许光彩来。
他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有功之臣,他脸上的白色胶布在阳光下赫然醒目,他像一个从战场上下来的喜爱炫耀自己身上伤疤的士兵,说话带着手势,走路略有摇摆,他在夸大他所受到的伤害,他用一种无声的声音在对他心仪已久的女人大声说着话,他说:
“看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呀!”
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说话,有天他穿了条裤腿上带兜的暗军绿色的裤子,那条裤子使他看上去就跟浑身长嘴似的,使紫页整整一天不敢正视小群。“看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呀!”“看啊——”“看啊——”
他鱼鳞般的布满全身的嘴巴都在诉说。
他脱光衣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仍在诉说。
这世界欠了他的,要那个被他追逐的女人来偿还。
紫页平静地躺在午夜的床上,冷眼看着那人上上下下来回折腾,鼻子上的白色胶布并没有影响他的性功能,他因祸得福,伤了鼻子,却顺利地占领了女人的身体和子宫。
在新婚体检的妇科检查床上,一个满脸雀斑的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告诉紫页:你怀孕了。
紫页眼前出现一个鼻子上贴着白色橡皮膏的婴儿。
紫页说我不要这孩子。
紫页说我要做掉他。
紫页说——
妇科大夫似乎并没有在听她的话,而是忙着填一张表格。
拆除工作正在乒乒乓乓紧张有序地进行着,紫页已经习惯了那些玻璃,一旦要把它们拆除,反觉空空荡荡没遮没拦,做什么都不自在。给他打个电话吧?这个他当然不是那个他。
小群在某个角落里看着她。
紫页的手指有些哆嗦。
胡亚洲已经在她的日子里彻底消失了,她已填了那些该死的表,她必须在结婚之前跟那个她曾经爱得要死的男人见上一面。
那该死的男人却怎么按都不出来。
疯了疯了疯了(机械装置发出这样的声响)。
紫页把食指按得又痛又麻。
有你这么打电话的吗?
有人过来把紫页僵直的手指抓住了,抓得她很痛。
所有的障碍都拆除了,办公室变得像球场一样一览无余。紫页再打电话,先得看看左右人的动静,有没有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男朋友、部门经理、老板,每个人都有百分之二百的理由盯着她,在她后脑勺上打上无数个暗紫红色的问号。
紫页忽然怀念起玻璃时代来。她想那样多好,她可以躲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打电话至少别人不会听到。人总是想了这样丢了那样,没有满足的时候。拆除玻璃墙的工作仍在进行着,紫页觉得她心里也有什么东西随之坍塌了。她忽然死了心,把电话安静地合上。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11)
坐在大办公室里的紫页,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膨胀。白天在慢慢流失,人们在忙碌中感觉不到这种像水汽蒸发一般的流失,只觉得一叠文件在握,就什么都握住了。
其实,手心还是空的。
小群忙得最起劲儿。他不在乎做巨大机器上的一枚毫不起眼的芯片,他说很多人想当芯片还当不成呢。
小群鼻子上的胶布早就被拿掉了,他的鼻子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糟,鼻子上留下一道不算太显眼的疤痕,但在紫页眼里,那块贴在鼻子上的十字交叉的白胶布在小群脸上时隐时现,有时白天不见了,夜里又冒了出来,出现在那个与她做爱的男人脸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紫页问小群是不是昨天夜里又在鼻子上贴上胶布。小群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她,好像在看一个疯子。紫页觉得自己确实快疯了,她怎么能跟这样一无是处的人结婚呢?就因为怀上他的孩子?她讨厌这种自问自答的一般疑问句,可近来总是这样,叨叨咕咕,没完没了。
以前和胡亚洲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紫页感觉自己走路的姿势都像一个孕妇了,其实那个幼小的胚胎藏在生命的褶皱里,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紫页时时刻刻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在孩子去与留的问题上,她挣扎了很久,想得头发都快白了,最终还是没有答案。
暖气是凉的。
玻璃柜里的器皿散发着幽蓝微苦的光,它们已陪着紫页度过许多时光,紫页的目光落在它们身上的时候,那目光类似于一种抽搐似的抚摸,目光移动到一个地方,那件玻璃器皿(烟灰缸、玻璃花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件东西就会发出十分轻微的“当”的一声响。
房间里冷得快要结冰了,门厅里的金属风铃凝然不动,那东西是胡亚洲送的,自从他走了以后,金属风铃一次也没响过,是真的没有风了吗?还是空气已被冻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