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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国鹏,你的报纸。”那绵软甜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护士来了,他离开电脑转身,接过报纸,又专心致志地在网上阅读。出现在护士眼中的他,满脸通红,双眼冒火,原本亲切和蔼的他变得像一头被逼急的狼。他突然站了起来,在病房中转来转去,他想找一支笔记下一些东西,以备以后好通过法律手段讨还公道。他自言自语道:“这简直是诽谤,简直是污蔑,我要通过法律手段讨回公道。”他手指颤抖着指着电脑屏幕上那篇署名文章用近呼疯狂的声音吼叫道。
“什么事,这么气愤?”
“你瞧瞧,这网上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说我拒不承认有过接触史,拒绝进入隔离区,从疫区回来后到处与人接触。”
“点你名了吗?”
“没有,但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我。你瞧,都胡说些什么?在某省城,还有一位曾经当过大学教师的国营大公司副总经理,作为疑似病人,从北京回来后,到处请客吃饭,接触了大量官员、职工和亲朋,到医院看病也不避普通病人,以致数百人受其影响,简直他妈的一派胡言,我要告他们。”他越说越气,一拳击在桌子上,大约是这一拳击得过重,桌上的茶杯被击翻,他的拳头被坚硬的桌面碰得生疼,他不得不龇牙咧嘴地捧着拳头不停地呵气来缓解疼痛感。护士一面帮他清理着被茶水打湿的桌面,一面耐心地劝解道:“殷副总,你何必呢,既然已成了公众人物,就要有处变不惊的雅量,公众人物是没有隐私的,因公众有合理怀疑权。你瞧人家美国总统克林顿,玩妞玩得受审判,家庭破裂照样当总统,这样大动肝火,对身体康复不利,还是消消气,消消气。今儿报上有不少你的消息呢,看了别再动气,你瞧,关心你的人不少呢,你们单位给你订了这么多报纸,比我们病区的还多呢。”护士说完为他重新续了一杯茶水后转身离开了他。
他正在上网,网上有关非典的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当然有不少是针对他的言论,那些言论有的是学者式的说理,有的是泼妇似的骂街,有的就像小孩在那儿吵架;对那些扬言要“枪毙”、“油炸”他的过激言词,他一笑置之,完全可以不予理睬,但对打着“非典”反思的旗号的学者文章,他就要认真对待了,他认为这简直是对他人身的诽谤。那些貌似鞭辟入里的文章其实是软刀子在杀人,不仅败坏了他的名声,而且阉割了他的灵魂,借用文革中流行的话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他恼怒地关闭了网络。
第五部分有些事要冷处理
喝了一口茶水后,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他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清点着报纸,有《日报》、《晚报》、《晨报》、《时报》、《快报》、《导报》、《商报》不下六七种厚厚一沓,是谁帮我订了这么多报纸,是妻不可能,她已被隔离了,是白局长也不可能,局公司已分家了,财务早已分开了,局财务每年财政拨款五百万,而过去局和公司不分时局里光支出就一千八百万,虽说老板在分家谈判中承诺每年补贴局里一百万,也写入了财政厅的文件,但是老板明确指令财务部的郎主任,一分钱不许拨出,所以至今未到位。白文龙每每催要,老板总是不急不忙地说,急什么,还未到年底呢。白局长能够对他表示的只能是两只又圆又大的西瓜,不可能再为他订报纸,能够为他订报纸的只有老板。他一拍脑袋,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他在集团公司订的就是这些报纸,一定是细心的老板为他把这些报纸转了来,想到这些他又有点感动。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瞧了瞧来电显示,是一个很熟悉的号码,是他日思夜想的老板的电话。老板终于记挂起他来了。他接听了手机,而对方的话语却是冷冰冰的:
“殷国鹏吗,你对报纸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是老板那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在心态平和时总是很动听的,轻轻的,柔柔的,总是称呼他的乳名,这样显得很亲切。但今天从声调和语气中判断,老板在发怒,那熟悉的声音就变得有点严厉。当然以他的经验看,老板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发怒,才骂人,才肆无忌惮地蛮不讲理地批评人、训斥人。这几乎是一种规律,应了中国一句老话“打是亲,骂是爱”,在工作中他已适应了老板这种风格,几乎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老板的风格。有时甚至还暗自沾沾自喜地认为老板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才如此严厉的。他知道凡是老板对谁客气谁一定就倒霉,这也应了一句俗话“不怕狮子恼,就怕狮子笑”。老板对老狼老狗一贯是非常尊重非常客气的,客气得有点降尊迂贵的味儿,就有点像是敬鬼神而远之。领导凡到了降尊迂贵的地步,脸上摆着笑,内心总是咬牙切齿的。就如《走向共和》中的袁世凯对宋教仁恭敬有加,不久宋教仁就死于非命了。所以对老板那冷冰冰的语言他并不感到陌生。
那冷冰冰的话语继续在批评他,不过语气放缓了一些:“蝈蝈,我不是说你,对待媒体出言一定要谨慎,有些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不要老是推到领导头上,要敢于承担责任,你去北京我们集团公司领导就不知道。我们也是这样向省委、省政府报的。你一口一个出差啊,工作的,就不合适。难道不成是我们欺骗了省委、省政府领导?今后要多用脑子考虑问题,不要感情用事,要顾全大局。有的人不要看又是送西瓜,又是送慰问信的,骨子里是等着看我们集团公司的笑话呢。你看电视看了报纸了吗?表面上龙腾虎跃的,实际上是狼心狗肺呢。我要请你注意,对待媒体不要太热心,要低调,你这事是我集团公司的丑闻,丑闻就不要炒作,你懂吗?炒作的结果是越炒越黑,当心把自己给炒焦了。”
老板这话说得语重心长,他怎么也难以和电视里老板那笑吟吟地向白局长招手的形象对上号,也许电话里的老板更真实。面对媒体她始终是和蔼可亲的。他下意识地放下二郎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如同当面接受老板训斥一样,双腿并拢,保持恭敬状,其状很像是国军官员在聆听总裁训斥。虽然总裁并不在身边,只有姿势恭顺了,语言才可能恭敬。
“不过,我确实得的不是非典呀,现在硬说我是非典,有的人还提出要撤我的职,罢我的官,追究我的刑事责任,我只是想解释一下,我确实并未隐瞒病情……”
“好了,不要解释了,多说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些事要冷处理,事情总会过去,风头上有些事是不好办的。省委、省政府还要追究我的责任呢。你要明白有些事该承担责任的,你要承担责任,总不能领导为你担责任吧?你要明白,只要我在位,你的事总好说的。我离开了这个位置,谁会来为你说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懂吗?要损你就只有从根子上损你,才是上策的,你的根子就是我,我是老板。”
“是,是,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沉默是金,金是沉默,在中国你不要幻想去当萨哈夫。”“是,是,我明白了。”他刚才良好的心情已荡然无存,他沮丧地落座,打开眼前的一沓报纸。看了报纸他才知道老板的良苦用心。
他首先打开的是《快报》,希望能够看到采访他的记录。他看了采访的全记录,但是仅仅是在《快报》的左下角“首例非典疑似病人如是说”,而整个版面的通栏标题是:“省城首例非典疑似病人引发热评”。左上角登的是区防治非典指挥部的公告。右上角登的是“市民要求严处故意隐瞒者”这些火辣辣的标题像是一把把小刀子在割他的肉。那一个个黑色的小铅字就像一枚枚小钢针戳他的心脏。他想这些记者真他妈好歹毒,用市民的话来反驳他的解释,直到把他驳得体无完肤。展览别人伤口来哗众取宠,真他妈的歹毒。还是老板深谋远虑呀,老板的电话中虽然有丢卒保车的意思在其中。但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他开始仔细地看报,他在反思。不时用笔把那些他认为有诽谤他谦疑的段落画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想,他妈的,等老子出院后,一定要把那个防治非典指挥部和报社告上法庭,第一被告是防治非典指挥部,第二被告是《快报》,第三被告是那些文章的作者,他在心中恨恨地想。什么李小姐、夏大爷、樊大娘、陆先生、吴大叔、马三爹、王二婶,通通都是被告,你瞧他们净说了些啥:
连日来,快报热线不断接到市民来电,评述非典时期的社会百态。其中市民谈论最多的热门话题之一就是省城第一例非典疑似患者有意隐瞒去过疫区事实的问题。
第五部分应有的严肃性与权威性
李小姐:据说,省城首例“非典”疑似病人,在被确诊前,知道自己发热严重,还去过疫区,竟然还找医院亲戚,偷偷在病区挂水。对这样的人,报纸上就应该公布他的姓名,而且每一个有责任感的公民都应该站出来谴责这样的行为,并承诺自己不会做同样的事,同时,这样的医生也属于帮着患者隐瞒,也是要负责任的。
夏大爷:我在报纸上看到省城一个患者,在医院故意隐瞒到过疫区的事情,感到很愤慨。他的行为,直接给广大群众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造成威胁,不仅自己延误了“非典”防治的有利时机,更使数百户居民被强制性隔离观察,给市民的生活、工作带来巨大影响,给本市的“防非”工作造成严重后果。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怎么能这样做?我要求,今后对这样恶意隐瞒事实、违反《传染病防治法》的人,要一律给予严惩,甚至依法判刑。
樊大娘:故意隐瞒病情的人也许是出于害怕,但同时也说明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隐瞒的严重后果。我建议在省城所有医院的发热门诊、小区居委会等场所,张贴警示公告,让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