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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轶看得目眩神迷,心神摇曳,不停地啧啧称奇。他久居塞北苦寒之地,哪里见过这等人造奇景?
皇帝微微笑着,侧眼观察着,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引领他来到湖边一座木亭中。亭子中装饰奢华,木地板上铺了厚厚的藏毯,只要看一眼金丝银缕的纹绣图案,便知异常华贵。毯上设有软垫和木几,木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酒。皇帝倚案席地坐了,指指身边的靠垫,道:“龙帅也坐。”
龙子轶恍然一惊,连忙说道:“不敢。微臣怎敢与天子同席而坐。”
“但坐无妨,你本也是皇室宗亲,有什么尊卑贵贱之说?但坐无妨。”
龙子轶只好道:“是。多谢皇上恩典。”说完小心地欠身坐了。
他知道皇帝把他带到这秘处,必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当下凝神,等着皇帝说话。
果然,皇帝拈起一枚葡萄吃了,说道:“龙帅为朝廷开疆扩土,百战百胜,朕在朝中,听说有人称你是‘鬼帅’,也不知道这‘鬼’字怎么讲呢?”
龙子轶微笑道:“那是朝中同僚对臣的嘲谑之辞,讽刺臣杀孽太重,以致自毁人寿,年少白头,变得不人不鬼。”
皇帝道:“龙帅是为国出力,保卫疆土,怎么能说杀孽二字?这些嚼舌头的腌臜奴才。”
龙子轶道:“边疆连年战事,白荻、羌人、三首、结匈等族群虎狼环伺,对付他们手段不狠不行,杀伐决断,容不得半点犹豫。京畿群臣久历天朝繁华,久处太平盛世,自然不知边塞险恶,也是情有可原的。”
皇帝点点头,又问道:“我还听说你不但是兵法大家,而且还善于围棋,是么?”
“皇上说的不错。微臣会下一点棋。”龙子轶答道:“微臣想:棋道便如兵道,上兵伐谋,是纯粹智力的较量。在纹枰上表现出来,是兵法的精华浓缩。或大开大阖,或兵行诡道,或围或剿,或杀或生,自有其天理存焉。微臣对此还是颇有心得的。”
皇帝笑道:“且说说看。”
龙子轶道:“围棋分为黑白,黑子代阴,白子代阳,阴阳相交,或短兵接于峡谷,或小鱼游于夹缝,便如同兵戈战阵中两军对垒一般。关键是造势,棋中有定势,战争也有定势,那不是天命之类玄虚的东西,而是人为的‘运’。对弈或战争,重要的是棋手或将帅懂不懂‘势’,有‘势’便能所向无敌,正所谓大势所趋。‘造势’需要抓住机会,寻机导入。”
“棋分阴阳,阴盛则上善若水,阳盛则锐不可摧,便如行兵:对阵双方是同水火,如同阴阳。战前要布局,便是造势!局中的伏兵、陷阱、圈套、计谋便是大势的棋子。微臣阳气太盛,心火焦躁,克亲克妻,那是命数,在战场上总也把握不好阴阳虚盛的道理,是以每每造成大杀孽,有伤天和,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性。虽在棋中悟道,却不能将棋理套入兵法,在朝中便有了‘鬼帅’之称。”
皇帝抚掌笑道:“龙帅敢于自责,无愧英雄本色。朕偏需要你这等英雄的辅佐。”
龙子轶正要说话,皇帝忽然站起身,赶紧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帝走到天台边缘,隔着水晶罩子,俯瞰京都的万家灯火,似乎冥然中,神魄漂离了身体,过了好半晌,指着下面,说道:“龙帅你看。”
龙子轶向下看去,却只看见风雪中无数灯火闪动,折射在水晶罩子上,只觉得浮光掠影,空幻难言。不禁有些茫然了。
皇帝悠然说道:“京都中,百姓数以百万计,还都是有户籍名册的,外来人不算,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你从高处望,只能看见灯火辉煌,却看不到灯光后面的阴影。你可知那阴影处有个名字叫什么?呵呵,它就叫做‘江湖’——你看不见的一个阴暗的世界——你可知‘江湖’一词的来历么?”
“微臣不知,请皇上赐教。”
“‘江湖’原来仅指长江与洞庭,后来泛指三江五湖。”皇帝说道,“所谓‘三江’,是指会稽毗陵的北江、丹阳芜湖的中江、以及会稽吴县的南江。所谓‘五湖’,指具区、桃滆、彭蠡、巴丘和洞庭。所以说,传统意义上的‘江湖’都在长江中下游,是落后的夷蛮。吴越之地,断发文身;荆楚之地,烟瘴毒蛊,节气终年恶劣,民风难以教化。所谓‘江湖’,卓然独立于‘庙堂’之外,庙堂就是朝廷,就是国家的机枢中心,就是宣明王典政教的所在,或者说:就是京畿.江湖’则是民间。民乱则天下乱,这个道理你懂么?”
龙子轶肃容道:“皇上圣论。”
皇帝摆摆手,接着说道:“这仅仅是地志上的划分,‘江湖’一词还有更深刻的涵义。江湖是民间的一股潜流暗涌,标立新异的思想为范本,确立独行的人物为楷模,三教九流,斑驳复杂,却自封为‘侠’。须知‘任侠’在韩非子的名着《五蠹》中,是危害最大的一种国家蛀虫。”
他略微顿了顿,见龙子轶全神贯注地细听,甚感满意,接着说道:
“在‘江湖’中,充斥了种种思想:儒、道、墨、法、杂、名、阴阳、纵横、农,囊括了民间的各种流派。”他表情凝重地说道,“‘江湖’之中藏龙卧虎,异能奇行之士,怪杰通才之人辈起:医卜星相,卖艺起解、奇门遁甲、豪杰奇侠、旁门左道、巧匠逸人、盗匪娼妓,光怪陆离、斑斓驳杂,游离于蒿莱与明堂之间,自成一种体系,与朝廷分庭抗礼,对国法阳奉阴违,闹市杀人、天街争雄、以武犯禁不说,或又在书院抨击王政庙堂,或在暗巷传播异端邪说。以任侠为名、以文字为铗惑乱民心。比之近日京都干尸奇案,更是朕的心腹大患!”
龙子轶终于有些明白了,却还不能太肯定,期期艾艾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点点头,道:“我召你万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并不仅为了拱卫王畿一事。比起找到嗜血的凶犯,肃清民间的异端邪说更为重要!要中兴帝国,首要的是清理王畿重地,须知攘外必先安内!‘安内’之首要是使全民达成精神统一,整肃异端!才能上下一心,君民一体。你可明白么?”
龙子轶道:“今闻皇上开导,茅塞顿开,如天光照彻,混蒙初启……”
“好了,好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该如何肃清江湖的乱流?你可知晓?”
龙子轶伸出细长血红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冷冰冰地道:“杀!”
“莽夫愚见!莽夫愚见!”皇帝叹道:“江湖之大,你又怎么能尽知深浅?难道要杀光所有江湖中人吗?你果然是阳气太盛,杀性深重啊。”
龙子轶慌忙站起,便要拜倒,皇帝又说道:“起来,起来,朕不是责怪你,朕就需要你这样的杀性,你这样的阳气。起来说话。龙帅啊,你难道不知一句兵家的老话: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么?”
龙子轶恍然道:“原来皇上已经有了目标了。”
“不错。”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异端也有精神的领袖,也有行为的表率,他们就是王!就是马!所以你就从他们下手!”
“皇上指的是……”
“呵呵,有几位老相识在江湖中起了莫大的作用,跟你、跟邢峻、跟朕又都有莫大的渊源。”皇帝出神想了想,伸出手掌摊开,说道:“一共五个人:方伐柯!姜沣!吕无靥!夏掌轩!元畏鲸!”
龙子轶奇道:“方伐柯愤世嫉俗,危言耸听,公然侮辱圣教,佯狂特立,抗旨不尊,自然是死罪;夏掌轩是天下水道和漕运的幕后老大,与朝廷对立争雄,元畏鲸跟夏掌轩孟良焦赞,一丘之貉,该死!吕无靥为恶一方,伤人无数,掠夺民脂,积财不用,该死!可是……可是姜沣不过是一个琴痴,一个靠制琴贱艺为生的巧匠,又……又怎么……?”
皇帝冷笑道:“姜沣操琴,冠绝天下,闻者皆说妙韵无穷,奉之为‘琴圣’。他却公然诋毁庙堂礼乐,斥之为腐蠹,又求新变异,弄来了许多异族乐器,以妖声惑众,以妖韵媚俗,是民间的一个异端。”
龙子轶翕动嘴唇,想说点什么,见皇帝脸色不善,终于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皇帝却瞅见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道:“龙帅从棋道悟兵法,朕便从棋道说治国。治国也是在造势,也是在布局,造势与布局需要阴阳调和。治大国不一定总是仿佛烹小鲜,在某些极端时刻,便需要雷霆手段,即所谓阳盛冲阴。所以,朕要你这样的阳气旺盛的肱股之臣,才能安定京畿。”
龙子轶睁大眼睛盯着皇帝,到此刻方才全然明白。皇帝是要借近日京都的混乱,通过他龙子轶,来剪除江湖上的异己,达成所谓“思想统一”的古怪理论。而他又隐隐觉得,皇帝从姜沣等五人下手,却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目的显然跟他们之间那久远的渊源有关系。可是皇帝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什么?龙子轶可不知道。皇帝的心事没人能摸得清。龙子轶忽然觉得,皇帝是一个谜!一个关于权术、阴谋和思想的谜。他龙子轶不知道谜底,世界上也没人知道,皇帝是决不会让任何人洞悉他的内心世界的。
长久以来,一向有人称他龙子轶为“虎狼”,太傅甚至告诫皇帝养他龙子轶,就是养虎为患!他来京都之前,心腹幕僚还开玩笑说:“皇上这回调大帅回京都,可不是要与虎谋皮么?”可现在呢?龙子轶却迷惑了,究竟他是老虎?还是面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当今天子是猛兽?与虎谋皮的是皇帝?还是他自己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龙子轶猛然觉得一种亢奋。一种混杂着紧张、惊悸和刺激的亢奋。
皇帝走回凉亭,坐在软垫上,忽然拍拍手,平台一角便转出来一个内侍。皇帝说道:“朕累了,且退下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龙子轶拜倒叩首,随着那内侍,悄悄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京都城内……
一辆装饰豪华的八轮马车在一条巷子外停下,一男一女相继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