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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出现了一座很高的山峰。落日已被云层吞噬,天空象燃烧着无边烈焰的火海。在那火海上头,有一匹独角兽形状的红霞,鲜明无比。
这幅场景我非常熟悉,它是我脑海中无法抹去的记忆。
小文背对着我,独自坐在山顶的草地上,遥望着天边的那抹霞光。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惟恐一不小心,惊醒了她的梦。
她回过头,嫣然一笑,“我一直在等你。”
我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我好想你!”她的手柔若无骨。
“我也是,如果我们永远不要醒来,该有多好!”她温柔地看着我,“永远活在梦里。”
我不忍心破坏她的梦想,但还是不得不说。“小文,情况发生了变化。”我痛苦地说,“我不再是我了。”
“你变了吗?不再爱我了?”
“不,改变的是我的身体,我的灵魂依然和原来一样,甚至,比原来更加爱你!”
“我不懂,何方。这只是个梦,对吗?”她眸中含着疑惑。
“不完全是。还记得今天中午,林渝讲了一半的那个故事吗?”
她茫然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想把故事的下半部分告诉你。”我说。
小文平静地听完我的故事,她透了口气,喃喃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相信。”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一会,说,“何方,你不知道吗?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我必须相信的人,那一定是你!”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我的脸,仿佛怕我会突然消失掉。我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吻着,这一刻,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们终于找到了彼此。
“孩子,我很高兴你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那个穿黑衣的人往前行来,把手放在缪塞斯的头顶,缪塞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黑衣人盯着他,“人生而痛苦,所以才追求欢乐,否则,欢乐有何意义?然而,一切欢乐都是海市蜃楼,只有痛苦是真实的,贯穿人的一生。人们因找不到生活的意义而迷惘、痛苦,于是终其一生寻找其意义,说到底,寻觅人生的意义是为了摆脱痛苦,达到永恒的欢乐。但是根本不存在什么永恒的欢乐,欢乐如同高潮时的短暂愉悦,昙花一现,在高潮之前,肉体承受着欲望的折磨,高潮过后,是空虚和失落。所以人类在寻觅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这种寻觅本身也是痛苦的。痛苦使人敏感,勤于思索,欢乐使人迟钝,不思进取,并导致更深的痛苦,就象吸毒的人,总是企求更强烈的快感,永无满足。快乐实际上毫无意义,你看看世间的人们,一味追求无意义的快乐,却对痛苦避之惟恐不及,这帮可怜虫,这群行尸走肉!”
“教主……”缪塞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孩子,我知道你想了很多,直到你发觉这种思索并不能改变你的处境,你放弃了。等到机会来临,你用肉身的快乐来拒绝我灌输给你的思想,可是你应该已经发现,你的拒绝并不能使你真正快乐,只有承认痛苦,接受痛苦,你才能战胜它,才能获得解脱。现在,是时候了,你是最后一个苦行者,你要背负起属于你的职责,让这个在快乐中堕落的世界,重新认识我们神圣的教义,过一种有节制的生活。”
缪塞斯突然狂笑起来,“不,我不想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是个错误?愚蠢的人类,根本不值得我们去拯救,拯救他们,只会使我们变得一样愚蠢。肉体禁锢了我们的精神,削弱我们的力量,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是个没有尽头的诅咒之牢,难道你认为人类之一低级形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毁灭这个世界,才是最有力的拯救!不过我已经无须再做什么,人类无休止的享乐和索取终将超出地球所能给予的极限,这一天已为时不远。”他仰起头,大胆地直视教主,“我很高兴看到人类的彻底灭亡,我认为,我通过了您的考验。”
教主微笑起来,“说的对,孩子。你顿悟了。”他的形象消失了。
缪塞斯睁开双眼,定定地俯视着躺在床上的程婴。那个时刻到了。
“我知道你不爱我,但在另一个世界,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让我们在天堂相爱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的手碰到她面无表情的脸庞,她呆滞的眼睛空落落地瞪着房顶。
几天没进食让程婴瘦得皮包骨头,体重不到七十斤。他把她轻飘飘的躯体抱进浴室,放在浴缸里冲洗。她闭上眼,任由他摆弄。缪塞斯仔细擦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动作很温存,象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她原本柔顺黑亮的头发已经失去光泽,和她的身体一样,如一朵枯萎的花。
缪塞斯看着累累白骨随着呼吸从她苍白的皮肤下绽放出来,不禁屏住了气。他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有种令人窒息的残缺之美。
他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她的身体,然后小心地抱起她,象抱着一个婴儿。
他走出别墅,向停在门前的车子行去,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中,有几双发亮的眼睛在窥视着他。
我们怎么办?小文用目光询问我和林渝。我拉住了准备起身的林渝,“别出去。”
“喂,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溜走?”
“他还会回来的。”我肯定地说。缪塞斯并不知道我回来了,就算他知道,也没理由逃跑,他对自己这么自信。不过,他的自信可能是我击败他的唯一机会。
我们看着缪塞斯上了汽车,一溜烟开走,小文和林渝不约而同地透了口长气,脸上的表情无比震惊。
“我的天,那个人跟你简直一模一样!”林渝说。
“那本来就是何方的身体,当然一样了。”小文咬着牙说,“这个魔鬼!我恨死他了!”
我依稀看见缪塞斯的臂弯里似乎抱着一个人,夜色中,我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我们又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估摸缪塞斯已经去远,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往那幢阴森森的别墅行去。
我进入别墅,从里面打开门锁。屋子里很黑,窗户封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漏不进来,简直象个密不透风的罐头盒子。林渝和小文两个人紧张得不行。
“我觉得屋子里有股什么气味,说不清,不过感觉很不舒服。”小文颤抖着向我靠过来,我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我的感觉比她强烈得多,那是死亡的气息。
林渝找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如获至宝地按下去,然而灯没亮。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我们的脚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在地毯的尽头,有一扇黑色的门。我拉了一下门把手,门锁着。我穿过铁门,看见脚下有几级台阶,这是个地下室。
“何方,你没事吧?”我听见小文的声音隔着铁门传来,便回答说,“后面有一个地下室,我去看看,你们等一下。”小文喊道,“你小心点!”
我顺着台阶下去,这里比外面更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视线绕了一圈,停在墙上,那里有一个电源开关在发出微光。但愿这个开关有用。我按下按钮,头顶上一盏日光灯艰难地闪了几闪,终于亮了。
几个木头箱子占去了地下室一半空间,除此之外,墙角还放着一个很大的冰柜。为什么把冰柜放在地下室?那里面装着什么?我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掀起盖子的刹那,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头皮都麻了。虽然没有形体,但恐惧感我依然能体会到。
我后退了一步,差点坐倒在地。给那么多颗人头盯着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我定了定神,正要往回走,却被地上一块干涸的血迹吸引住了。我蹲下身,把指头放在那块紫黑色的血迹上。那上面残留着恐惧,异常强烈的恐惧。我闭上眼,开始陷入冥想状态。有种熟悉的感觉,我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他是谁呢?我的意识在收集周围空间遗留的生命信息,象拼图一样把它们拼出来。形象越来越清晰了,是个女人,长头发,腰身纤细,还有……我猛地睁开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天哪,是她!
这个发现让我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在他的房子附近潜伏下来,待他入睡后采取行动,无疑是比较保险的选择,但我不能等,程婴在他手里。我不知道他把她带去哪里,想对她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程婴的处境很危险。
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拒绝了小文和林渝的陪伴,他们去了也无济于事,我不想让最好的朋友和爱人重蹈阿述他们的覆辙。当然说服他们是件困难的事,所以我压根没有去尝试。我在小文的额头印下一个临别之吻,在她耳边说,等着我。她的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伸出双手想抓住我,却抓了个空。
我独自向停在远处的汽车跑去。身后传来小文的喊叫声,我忍住了不去回头。原谅我吧,小文,我曾经许过愿,只要回到你的身边,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感谢上天没有薄待我。我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身体,不去找缪塞斯报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一个没有形体的魂灵,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开着车子,以疯狂的速度在公路上飞弛,把一辆辆车子抛到了身后。如果不是在深夜,别人一定会以为活见鬼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
天还没亮,我把车子停在一座山脚下,油箱内的汽油已经所剩无几。他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怀着疑虑向前方的树林走去。
林子里异常寂静,地面有一些被风摧落的树叶,已经支离破碎。虽然不用顾忌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