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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士奇外语讲得好,在联欢会上大出风头,他含笑和外国人频频碰杯,又和身旁那个一块儿坐车去的漂亮姑娘碰杯。姑娘外语肯定不如他,崇拜他,这下脸红了,快活地笑笑,眼睛对着酒杯水汪汪发亮。照相机一闪,把他俩照在一起了。联欢会,除了吃,还要跳,舞会开始了。羊士奇在大学学过跳舞。他伸手请姑娘,姑娘大大方方搭上他,俩人肯定转着到了舞场中。他搂着她,身子越挨越近,脸越挨越近。灯光越来越暗,黑了,舞场上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好一阵,灯又亮了,人们一对对又从黑暗中雕现出来,还装模作样地跳着。羊士奇和姑娘手拉手离开了舞场。有的是休息的房间。俩人把门一关,锁一响,听见姑娘咯咯的浪笑,半推半就的娇嗔:你别这样嘛。笑声没了,只有弹簧床微微颤响,汗气从门上小窗飘出来。她要擂门捉奸,风是风火是火,一想不好,再看个确实。她踩着凳子,扒着门,从小窗往里看,唿通,凳子翻了。她跌下来,一头撞在了前面座椅的铁背上。电车又到了一站。
她和羊士奇离婚了。她又老又难看,在寒风呼啸的街上独自走着,买粮,买菜,买油,买醋,然后缩着头顶风回家。一辆小卧车开过,看见羊士奇和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说着话,仰头大笑……
上卷:第四部分她真被撞死就好了
晚上,丈夫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察看她脸色。饭,他在联欢会上吃过了。联欢情况,她想知道他就说;不想知道他就不多嘴。她能感到他掩饰着的兴奋。和漂亮姑娘厮混一天能不美吗?可她闷着脸居然没发作。老吵闹,只会把丈夫往外推,这道理她冷静时全懂。有的事是自己疑神疑鬼,上次电影票不就是?
熄了灯,俩人在双人床上睡下。她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想她的事。他也仰面躺着在想他的事。夏天夜晚闷热,汗沾着席子,身下粘烫,可她不动,他也僵着,不敢翻身动一动。他摸不清她今天心中啥谱,生怕触怒她。
我上初中时听过一个故事,是个谜。她说,看着窗外天蓝蓝的发亮,黑的楼顶上,悬着一块红薯似的金黄月亮。
是吗?他立刻表示感兴趣地说道。
有一个勇士,又英俊又勇敢,不知犯了什么罪,国王把他抓了起来。最后判决是:明天把他押到角斗场上。角斗场有两个小门,让勇士自己选择一个门,赤身裸体走出角斗场。一个门通向一个铁笼,那里有几只饿狮会撕了他,吃得骨头都不剩。一个门通向一间新房,那里有美丽的公主在等待,将许配他做妻子。谁也不知道两个门后怎样布置。这一夜勇士被关在监狱里。给他送饭的是国王最信任的一个使女,她深深地爱着勇士。她知道国王将如何布置两个门。现在问:她会告诉勇士走哪个门?让他去送死,还是让他得到公主?我们班女生们为此竟争论了好几天。
当然是让勇士走公主那个门了。羊士奇笑了笑。
我也说是这样。可现在我才明白:我那时错了。如果那个使女真的爱勇士,肯定会让他去喂狮子。
静默,听见呼吸。羊士奇感到黑暗中到处都是狞厉的牙齿,空气很恐怖。
你听明白了吗?她转身狠狠抓住他。
好了,半夜了,睡吧。他劝道。
不行,我今天要让你和我闹。她把他往自己身上抱。
这太让他难堪了。今天别了,我太累了,活动一天,已经精疲力尽了。过两天吧。啊?
不行,我就要你今天。
你知道我身体不太好,这种事本来就……
本来就什么?男人发胖才不行,你这样的瘦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别见了老婆就不行。什么,真的不行?我有办法。
一个粗胖烫热的女人在他身下扭动着,一双粗胖烫热的手臂搓揉着他,上下抓弄着他。他被这臭烘烘的热浪颠簸着,瘦瘦的身体像支牙膏被挤压着……他终于疲软地在一旁躺下,满身虚汗淋漓,恶心得要呕吐。
于粉莲却从床上坐了起来,开了灯,气汹汹地嚷道:你今天到底和哪个婊子胡搞了?
他什么话也不想说,闭着眼摇了摇头。
你还扯谎,你把正经东西流哪儿去了?剩下这点儿灰水水来打发我?
“你现在不能提离婚,起码你在‘译林’工作时不能提,我给你立字据担保了的。”阮无非看着羊士奇说道。
羊士奇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这辈子的最大错误就是结婚。这个包袱简直比过去二十年中出身不好的包袱还重,再无重新选择的自由。还没提离婚,已经有各种枪口瞄准了你,他快精神失常了。于粉莲每日在眼前晃动着,他对她又怜悯又厌恶,又惧怕又仇恨。一天下雨她回来,气吁吁地说:刚才差点被汽车撞倒,滑了一跤。你以后当心点。他说,心里却涌上一个念头:她真被撞死就好了。
人被逼到这份儿上,什么恶都能生出来。
除了和编译打交道,他八小时之外的全部生活乐趣是女儿薇拉(他起的名)。早晨送,晚上接。女儿虽然是要来的,但成了他的亲骨肉。每天晚上给她洗脸,洗脚,哄她逗她,教唱歌,教识字,再拍她睡。星期天抱着她出去玩。她咯咯地笑,她用小手抓他,她叫爸爸,他快活得想流眼泪。于粉莲一旁看着,无言,目光复杂。他喜欢女儿,于粉莲似乎并不高兴,但也从未表示过什么不高兴。女儿不仅是爸爸的心肝,也是他的盾牌。每当于粉莲训斥指使他时,他便说:我给薇拉穿衣服呢,喂她吃饭呢,给她擦鼻涕呢,为她钉纽扣呢。她瞥一眼再不能说什么。我的薇拉。他亲着她的小脸,用胡子刺撩着她。她咯咯咯地笑着,用肉嫩嫩的小手胳肢他脖子。他双手将她高高举起,转着,只看见阳光,青草,蓝天,白鸽,忘了身边还有个乱糟糟的家。
上卷:第四部分激情悲愤都麻木了
于粉莲。
从天坛公园回到家,羊士奇还没回来。这一耳光把他搧哪儿去了?又去“英语世界”了?阿姨,我把薇拉送回来了。邻居家十岁的小姑娘把薇拉牵来了,为追踪羊士奇,她刚才把女儿托给邻居了。
你哪儿弄这一身脏?一见女儿她就训斥道。女儿怯怯地看了看她,低下头不说话。薇拉知道母亲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母亲。看你脏成什么样了?她拉过女儿,拍打着她身上的土,那拍打重了些,而且越拍打越重,越带气,拍成了打了。女儿哇哇地哭了:爸爸,我要爸爸。你爸爸死了。她冒火了,更用劲地拍打了两下。她觉得自己是在拍,所以手多重也问心无愧。女儿早已哭成一团。最后一下,她觉出自己是在打了,觉出了心虚,一个女人在打别人孩子时才有的心虚。
她停住手,看着女儿哭。好一会儿,不知触动了哪根弦,突然疼孩子了。她不能生育,薇拉就是她的女儿。别哭了,妈妈领你买冰棍去。女儿止住哭,但不看她,也不动。去不去?女儿还是不动,像大孩子一样倔。看着女儿,她垂下眼,目光呆滞了。女儿这么小,已经知道记仇了。自己一辈子也哄不过来了。真要离婚,这孩子就推给羊士奇去养。
离婚?不,她不能离。想都不想。她要死守住这个家。
两天过去了。这天她上夜班,白天心中突然笼上一股预兆,觉着不安,想了想,便来到环球出版社办公楼,在街上的一个小商店前站着,远远监视着出版社大门。真叫她等上了:羊士奇灰扑扑从楼里出来,四下看了看(做贼心虚。),匆匆地走。好哇,八小时之内由着你胡搞?她跟踪上去。他过马路,她也过,他上电车,她也跟着上。人多,羊士奇心事重重,一直没发现她。一幢十五层的方塔般的高楼,羊士奇不见了。只有一个单元门,肯定上楼了。同志,这个楼是哪个单位的宿舍?她问一个从楼里出来的胖妇女——手里提着网兜、油瓶、酱油瓶。不知道,哪儿的都有。胖妇女打量着她:您找哪儿?我……您是不是找人生咨询所啊?啊,我是。您看那儿,写着呢。手一指。单元门旁插着个牌子:
胖妇女慢慢挪着身子走了。她守在门口。羊士奇大概就是上这家咨询所去了。他今天灰灰的脸,有心事,不像是和女人幽会。
好等啊,羊士奇出来了。她又跟上他,走了一圈,见他回出版社大楼了。
人生咨询所到底会给他什么咨询?亲姊热妹们又嘁嘁喳喳给她提供了很多见闻,她翻来有关报纸刊物一看,明白了。这个咨询所专门干缺德事。她火了,恨了,请了几天假,天天守在出版社门口,羊士奇一出来就跟踪上。好哇,又进了律师事务所,又进了法院,活动好凶啊。亏得老娘警惕高,看谁厉害。她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闹,闹得没人敢给你撑腰出主意。
咨询所内乱开了。于粉莲一进来就又哭又闹,几个诊室都停了。白露、方一泓怎么劝也不行,来咨询的顾客也站在那儿目瞪口呆。
你们讲不讲理啊,陈世美欺负得我没法活,你们还帮着他,我不活了。我不是给你们捣乱,我是来控诉我丈夫。他喜新厌旧,虐待老婆。
陈晓时在一旁,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非常明白地看着,他示意白露等人不要动。过了好一会儿,于粉莲那股泼劲过去了,喘歇了,声低了,他说了话:“我们怎么帮着你丈夫欺负你了?我们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