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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原因同样可以解释罗马的现状。到现在,这座永恒之城是这个星球上最健全的一座都市。公元前753年狼孩创建罗马城的时候,没人敢作出这样的预言。
当然,梵蒂冈也永远不会沉入地下,不过梵蒂冈城跟罗马并不是一回事。他已经得到命令,明天将要接受教皇的特别召见,就在教皇为至少千名信徒祈福之前。大概会在早上七点吧──教皇陛下向来起得很早,一年到头天天早上都要面对各种各样不同的信众。路易斯已经准备了一个月的时间,因为耶稣会刚刚开始对他进行调查,梵蒂冈的命令就到了。这种事的确让他有点猝不及防。回溯历史,许多年来已经不曾有哪位教皇会亲自调查一个转信异端邪说的耶稣会士,并检视他的言论。他知道梵蒂冈的图书馆里肯定有类似的记录,那里有专门的典礼书记员负责记录这些事件。自从伟大的布尔赫德[16]时代以来,他们事无巨细都认真对待。但路易斯现在没时间去查阅这些资料。
他手头的事千头万绪,根本不可能安下心来思考些什么。一路下来,能保持心态平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接下来还要面对住宿的问题。他已经名声在外了,所以任何一家宗教机构都不会接纳他,他也没钱住酒店,尽管为防万一,他还是在最贵的一家酒店预定了房间,不过他口袋里的钱恐怕只够住间壁橱。目前唯一的选择就是找间小旅馆。但是这样也非常麻烦,因为旅行社给他预订的那家离圣彼得大教堂实在太远,而他现在已经得到教宗传唤,必须一大早就赶到教堂。旅行社对此也毫无办法,只是建议他找个近点的地下设施过夜,而他却早就下定决心,绝对不到地下去。最后没办法了,旅行社干脆告诉他,现在是大赦年──听起来好像是那句话:“没办法,战争年代。”
其实人家说得没错,他面临的的确是一场战争。敌人还在五十光年以外,而他已经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拿出米歇里斯那封信来,看了看落款的日期。结果让他吃了一惊,原来迈克发出这封信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但是上面的邮戳却是今天的;这封信直到六个小时以前才寄出,刚好赶上发往那不勒斯的邮政火箭。迈克一直把它扣在手里──或许是后来又想起了什么,往里面添了些东西。但是这封信经过了传真和缩印系统,再加上路易斯这边的放大还原,即使书法和墨迹上有什么时间上的不同,也很难分辨得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路易斯忽然意识到,这段延迟对他究竟有什么重要意义。这意味着伊格特沃奇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在三维频道中对媒体的批评作出了回应,而且今晚他的节目又要开播了。
伊格特沃奇的节目时间是在罗马时间三点整。路易斯知道自己应该比教宗召唤的时间早起一点。事实上,他悲哀地想到,自己将一夜无眠。
伴着一声尖利的呼啸,特快列车驶进罗马斯坦济特梅尼车站,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路易斯很容易便找到了一个搬运工,两件行李标价一百里拉,附赠带路服务。牧师的意大利语功力深厚,可惜发音不太标准。每次路易斯开口说话,那个工人总会开心地大笑。路易斯掌握的意大利语主要来自阅读,特别是但丁的诗篇,还有就是歌剧的剧本。这种学习方式有一个很严重的后果:虽然他可以组织非常华美的句子,但听起来却南腔北调,非常怪异。他只不过想问问去哪儿找个报亭,但两个人对着比划了半天,还是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牧师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一副要是今天弄不明白非要跳台伯河不可的劲头。
“那念‘a’,”每次路易斯说完三句,搬运工都要纠正,“应该念‘a’。”
不过,这种景况还不算太糟。神父想起五年前在巴黎的遭遇,心里很知足。那次在巴黎的大街上,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想去大陆酒店,可是司机无论如何也听不懂,说什么也不肯载他,直到他把酒店的名字写在纸上才算解决。那司机还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什么“啊,啊,原来是大陆酒店!”那次以后他就发现一条普遍规律:在法国人眼里,谁要是发音不标准,那就说明他智商有问题。
很明显,意大利人很乐意帮助这些语言半通不通的人。虽然每次路易斯开口,搬运工都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但他还是把牧师直接带到一家报亭前。牧师买了一份新出的杂志,其中用大量篇幅图文并茂地报道了伊格特沃奇上周那次声明;然后搬运工又带他从左侧出站口走出车站,穿过辛奎森托广场,来到维尼内尔大街和迪奥克莱丁大街的交叉路口,完美无缺地完成了带路任务。路易斯毫不迟疑地给了他双倍的小费:时间紧迫,这么出色的领路人简直是无价的,很可能以后还会用到他。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旅行者之家”,这个地方号称全意大利最好的旅行者服务中心。他马上发现,这里其实堪称世界第一,因为哪怕整个地球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套这么完善的旅客服务设施了。在这里他可以坐在咖啡馆里,要一份甜点,检查检查自己的行李,读读报纸;可以剪剪头发,让人把皮鞋擦亮;可以找个地方洗澡,同时还会有人把衣服给他熨好;然后开始打几个消磨时间的电话。他就像这样在附近读过即将到来的夜晚,在地面之上的罗马城中,而不是地下某处压抑的房间里。
在咖啡店里,在理发店里,即使是在澡盆里,他都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那份杂志,反复咀嚼伊格特沃奇那天的话。意大利记者并没有刊载原文,原因显而易见──一段三十分钟的讲话,要是一字不漏地刊载,整本杂志的篇幅都不见得够,总不能真的把杂志变成专访把。不过从字里行间反复搜刮,路易斯还是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大受震动。
伊格特沃奇把描述那晚事件的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综合了起来,构铸了强有力的反驳武器,对地球文化中自以为是的道德观念发出了强硬的挑战。为了总结伊格特沃奇捏合这些论据的核心论点,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引用了《神曲·地狱篇》中的一句话“Perche mi scerpi? Non hai tu spirto di pietate alcuno?”──这是地狱中自杀者的呼喊,他们只有在哈皮鸟撕碎他们的躯体,鲜血四溅的时候才能开口说话:“凭什么撕碎我们?”这是一句凄厉的控诉,伊格特沃奇并不能用它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是此言一出,立即置周围所有义正辞严的谴责者于非常可笑的境地:没有人在道德上是完美无缺的,在对别人妄加指责之前,最好先扪心自问,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很显然,伊格特沃奇已经深得叔本华人性本恶的哲学观的精髓了。
“事实上,”那个意大利记者补充道,“在曼哈顿人们都知道,QBC的官员们现在已经人人自危,只要谁敢在广播节目中掩饰这次事件,他就随时可能被开除。他们的办公室里现在已经堆满了无线电报和传真电报,他们的电话也被打爆了,全世界都盯着他们。从节目播出那天起,公众的反应就一直非常热烈,发展到现在,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在‘伊格特沃奇大人’的主要赞助人──‘布里奇特·毕法科世界厨具集团’的鼓动下,QBC电视网现在几乎每小时都要报道最新的观众回馈统计数字,以证明伊格特沃奇那档节目取得了多么辉煌的成功。现在,‘伊格特沃奇大人’已经炙手可热。如果遵循以往的规律,从此以后,这个锂西亚人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公众面前,向大家展示他独具魅力的个性,正是因为这种个性,他才会受到那么大的拥护和非议,才会被媒体捧到天上去。简而言之,他突然间变成了一棵摇钱树。”
这篇报道写得文采飞扬,热情洋溢,正是罗马人的风格。不过路易斯手头还是没有伊格特沃奇的原文,所以无法对其字句提出自己的异议。这篇评论的作者倒是不乏自己的见解,语言也够煽情,但说得并不夸张。其实,路易斯甚至可以看出,这个作者已经说得很保守了。
至少对于路易斯来说,伊格特沃奇的话听起来相当有说服力。他说的内容并不陌生,表达得也很完美。最关键的是,他的听众有一多半是孩子啊!路易斯想了很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一个叫伊格特沃奇的生物吗?如果存在的话,那他一定是个疯子──路易斯摇摇头,这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叫伊格特沃奇的疯子,他完全是魔鬼凭空捏造出来的幻影。切特克撒也是,整个锂西亚都是。撒旦把伊格特沃奇这个形象送到人间,处心积虑却又放任不管,这个形象必将在人间翻江倒海疯狂作乱。它的出现是撒旦邪恶蓝图的新的组成部分,跟它一起作乱的还有那些杂志封面上的半裸女郎、腐朽的黑金政治、成年人的谎言、恶毒的背后中伤、难以弥合的悲痛、堕落的孩子们、痛彻心肺的爱情、荼毒生灵的军队──
所有这一切,都在大赦年出现。
路易斯·桑切斯心中一阵发冷,不自觉紧了紧衣服,然后扬起头,看着浴室的天花板。他至少已经打了两个电话,没有一个打给教廷,但是他现在又拿不定主意了。
他是不是已经失败了?这一路上可能有上帝的许多暗示,可是他一路都视而不见──或许他真的已经像异教徒那么疯狂?在浴室弥漫的蒸汽中,他嗅到了末日审判的气息,嗅到了上帝的怒火。难道今晚的三维节目就是善恶决战的最终战场?大幕渐渐拉开,一个小丑跳出来,要给孩子们带来最后的欢娱。
他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自己要赶快找个地方作忏悔。他用最快的速度逃离旅行者之家,把所有的行李都丢在那里,顺着来路一个人找到特米尼大街;旅行指南上说那里有座教堂,就在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