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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英语中的“血湖”,引来奔涌的激流。
随着风在河谷间呼啸来去,那棵大树反复颤动,摇晃着它的身躯。幅度并不大,但已经足够了。随着每一次摆动,它遍布与整个城市底部的根系就会扯动一次。这个城市早在锂西亚遥远的古代──就像地球上罗马城初建时那么久远──就已经把它的基座建筑在一块巨大的水晶岩层上。树根每扯动一次,那座地下的水晶岩层就会如心脏博动一般,发出巨量的脉冲电波。这些电波不但能覆盖锂西亚全球,而且还远远传到宇宙深处。这支地球考察队第一次侦测到这种无线电波的时候,飞船还在距离遥远的外层空间,那时锂西亚的太阳阿瑞提斯α星还只是星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亮点。在无数光年之外,但是这个信号,就足以让考察队喜出望外,心怀憧憬了。
不过,这些信号其实都是毫无意义的杂波。但锂西亚人竟可以把这些杂波调制到可控的范畴,用它们来承载信息。不止是通讯信息,还包括他们那个奇妙的导航网格系统和一个覆盖全球的报时系统,等等。至于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那就远远超出了路易斯·桑切斯的理解范围。在他的概念里,这可以跟仿射理论划到一类,都属于完全不可理喻的东西──尽管克利弗总是说,一旦你理解了仿射理论,就会发现它清晰明了,简洁无比。它好像跟半导体理论和液态物理有关,在这些方面(据克利弗说),锂西亚人的研究比地球人的高明很多。
忽然,好像是毫无来由的联想,神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目前地球仿射理论界的泰斗。他的签名总是“H·O·皮塔德”,尽管他的真名(如果这么说没错的话)是卢辛·勒·伯爵·代斯博伊斯德…阿维罗因。路易斯·桑切斯其实直到,这个联想并非毫无道理,因为这位伯爵本人就是一个非常显著的例子,代表着当今的尖端物理与人类大众基本物理知识的疏离。这人名字里的爵位如今已不能带来任何贵族的特权,它只是作为他名字的一部分,作为家族历史的一个象征保留下来──尽管那个令地球四分五裂的封建时代早已终结,为他的家族授予贵族称号的政体也早已烟消云散。其实他的名字本身比后面的爵位更辉煌,更具有历史的韵味。因为“卢辛”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的思绪回到十三世纪,想起那个《卢辛·维查姆魔法书》的作者。
如果教会的记录准确无误的话,我们就可以知道,现在这个离经叛道的天主教徒卢辛还继承有一个政治身份。在他祖先那个年代,这种身份总是受到封建经济的各种保护。卢辛至今仍保有一个附加称号:堪纳西区罗马财政官。即使在中世纪,这也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虚衔,不过这个头衔却可以让持有者只付出一点点银子,就能免除每周必须的劳役。在从前四分五裂的世界中,这种头衔遍地都是,如今它只能代表金钱,继承自祖先的无处可用的金钱。在当今社会,大规模的投机行为已经绝迹,一个普通公民如果想控制自己手里的财产,唯一的途径是通过股权。那些继承了大笔财富的富家子们发现自己的金钱几乎毫无用处,除了漫无止境的挥霍──奢华到即使是维布伦[2]见了也会瞠目结舌的程度。只要他们试图以任何手段控制当前的经济,他们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倒。即使大小股东没有表示反对,今天新的垄断经济也自有其利益代表,以及严酷的卫道者。
不过我们的伯爵并非这样一个寄生虫。他是修改无比深奥的哈特尔方程的参与者,而那个方程就像爱因斯坦推翻牛顿一样,推翻了洛伦兹…菲茨杰拉德收缩理论,描述了空间与时间的连续性,为星际飞行找到了理论依据。对于这些理论,路易斯·桑切斯一个字都看不懂,不过他还是满不在乎地想,要是哪天万一理解了,它们一定也是清晰明了,简洁无比。
差不多这世界上所有的科学知识都应该是这么一回事。一旦你理解了它的意思,那么,对你来说它肯定一目了然,清晰明白;否则它就一定是胡说八道。不过作为一个耶稣会士──路易斯·桑切斯对知识还有另一重理解。这重理解卢辛·勒·伯爵·代斯博伊斯德-阿维罗因已经忘记,而克利弗永远也不可能学到。它告诉我们,所有知识都要经过两个阶段:由无人认可的谬论变为众人皆知的真理;最后又被推翻,重新沦为谬论。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层次会前进一步。由此看来,人类所拥有的一切知识和理论终将被废弃,终将沦为毫无价值的埃尘。
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信仰。
信息树的底部伫立着一座瘦瘦高高的圆弧形建筑,就像一只大头冲下的鸡蛋。路易斯·桑切斯走到近前,发现四周回响着嗡嗡人声,相当热闹。站在这样一个地方,很难让人联想到地球上的电报局之类信息机构。
“鸡蛋”底部周围一圈有许多敞开的出入口。许多身材高大的锂西亚人排成螺旋形的长队出出入入,络绎不绝。队伍不断前进,看上去好像一大串在轨道间跃迁的电子。尽管人数很多,他们的语调却都压得很低。在这一片私语声中,路易斯·桑切斯甚至能分辨出风从人群高高低低的头顶上掠过树枝的声音。
已经排进房间的人面前有一排高大的黑色木栏杆,这便是各列队伍的尽头,一看便知道,这排栏杆是用信息树自己的树皮切削打磨而成。这条象征性的分界线让神父不可避免地联想起土星环里的恩可分界线。在它后面,一圈锂西亚人正在一刻不停,有条不紊地为所有来访者收发信息。整个队伍不断向前移动,没有丝毫停滞,因为栏杆后面的专业人士工作起来轻松自若,流畅自然,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偶尔,他们中的一个会离开岗位,走到身后大厅里稀疏散落的几张桌子跟前,跟桌子后面的人交换一下意见。然后他就会转身回到自己的黑栏杆之内,要么他就坐到那张桌子之后,而桌子原来的主人则走到圈内,顶替他的工作。
越靠大厅深处,这种桌子就越少,而在大厅的中央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年老的锂西亚人。他双手搭在耳蜗上,瞬膜紧闭,只露着鼻窝和鼻子后面的凹槽。他不和任何人交谈,也没有人去打搅他。不过,门前波浪般源源不断涌入的人流之所以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也许便是这个绝对静止的老人。
路易斯·桑切斯停住了脚步。他从前从来没有来过信息树这里。与小组余下的两个人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联络,这一向是克利弗的职责,牧师对这个程序一无所知。面对眼前的场景,他更多地联想到一个交易所,而不是什么信息中心。看上去很难想像,但每次有风刮过的时候,总有大量锂西亚人抱着许多紧急私人信息来这里发送。话又说回来,既然锂西亚社会中有规模庞大的稳定的经济活动,那么他们完全有可能存在着股票或其它什么商品交易。
眼下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或许应该先排到那些磨得铮亮的黑木栏杆前,问问站在那后面的某个锂西亚人,能不能和安格朗斯基或者米歇里斯取得联系。他琢磨着,最坏的可能性无非是被拒绝罢了,或者对面的伙计根本听不懂他的意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
突然,他的左臂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那只手上长着四个粗大的指头,把他从肩膀到肘部握了个结实。惊讶之下,刚才吸进的那口长气一下子吐了出来。牧师回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张热情洋溢的锂西亚人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相貌雄伟,长长的嘴巴像一个捕兽夹子,下面还长着精巧的紫红色肉垂,相对而言,头顶上的冠子形状有点退化,像一颗大号的蓝宝石,上面还点缀着紫红色的纹理。
“您是路易斯·桑切斯,”那个锂西亚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说道。相比小组的其他成员,牧师的名字在锂西亚语中发音更为容易,“我从您的长袍上看出来了。”
这纯粹是意外。看来,任何穿着雨衣出门的地球人都会被当做路易斯·桑切斯。因为在锂西亚人眼中,不管在室内室外都穿长袍的,四个地球人里就只有牧师一个。
“我是。”路易斯·桑切斯善解人意地回答。
“我是切特克撒,冶金学家,以前麻烦过您的。我曾经向您请教过一些问题,比如化学、医药,还有您在此地的任务等等。”
“噢,对,当然,我早该认出您的头冠了。”
“您这么说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们从来没有见您来过这儿。您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发送呢?”
“是的,”路易斯·桑切斯高兴地说,“我的确第一次来。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当然,不过我不敢保证有效。”切特克撒前倾身体,探下头来,漆黑的瞳孔正对着路易斯·桑切斯的双眼,“首先,您必须仔细观察学习这个极其复杂的仪式,直到把它铭刻于心,固化成你自己的动作。我们从小就伴着这个仪式长大,每个人都能轻松完成。不过您刚开始尝试,我怀疑您能不能跟上我们的节奏。要是您相信我的话,是不是可以把消息先告诉我,然后……”
“那就太感谢不过了。我想发给我的同伴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他们现在在东北大陆的寇里代什茨哥坦,大概东经32度,北纬32度……”
“我明白,那里是里瑟湖口的第二高地;陶业城市就在那儿,我很熟。您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我想让他们赶快回来,回到这里,寇里迪什茨法。我们启程的日子快到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切特克撒说,“不过我会替您发出去的。”
说罢,锂西亚人返身走进人群之中,把路易斯·桑切斯留在原地。牧师心里发誓,即使仅仅为了表达他无尽的谢意,也要学好这种如天书一般的锂西亚语。他们小组中有两个人明显缺乏这种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