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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见过说话这么粗鲁的姑娘……”
“真不巧,我有事……”
活宝又皱了皱眉。他知道多米尼克不在家。他也知道朱斯坦除他之外没有其他朋友,也决不会因为独自在巴黎就跑到大姨子家去吃饭,或是到布瓦西岳父每母的小旅店去。
卡尔马突然发现了儒佛诧异的神色,连忙补充道:“我在威尼斯遇见的一个人,我答应他……”
——哎呀!愚蠢!又一件蠢事!今后可要当心不要重犯。等到活宝再见到多米尼克和他时,他虽然役有恶意,却也会问他:“喂,你那位威尼斯的朋友呢?”
他连忙改口,强调了一下:“我说的威尼斯……其实是在火车上碰见的……”
“法国人?”
“不,中欧一带的,我也不清楚他到底从哪……”
已经到了对要讲的每一句话,对面部的每一个表情都须小心翼翼的地步。
他是在一个非常远的地方,萨特鲁维尔附近把箱子扔掉的。恐怕没什么人能辨认出这个东西来。
不无讽刺的是,他刚才也许应该不顾一切地尽量吃些鸡鸭肝。
“喂,卡尔马先生,假期好吗?可爱的卡尔马太太如何?”他走进艾蒂安纳店时天还没有黑,老板赶忙过来同他握手,并且及时地对他说,“我觉得您并没怎么晒黑嘛……同刚度假回来的人相比,您的脸色可不算好……我们替您准备一份清淡的菜单吧。开始先来个蔬菜汤,然后是一个小摊鸡蛋加鸡肝,准保您吃得津津有味。”
他得连鸡蛋等一古脑都接受,不然等多米尼克某一天同他一起来餐馆时,对方会提出:“您还记得您从威尼斯回来的第一顿饭吗?那回您不愿吃我们的鸡肝……”
于是她就会知道他没在巴第乌里大街吃午饭……问题接踵而来,谎话连篇累犊……他开始防备自己了。
除非……他脑中闪过一个新的念头,但他不愿意当真:除非告诉多米尼克。
她会有什众反应?她同他一样诚实,她马上就会谴责他不立即向警察局报告。
他也许能说服她,从他在火车上陌生人手中拿到钥匙之时,这一点几乎就失去可能性了。而今天、明天、还有以后就更无可能性,除非发生什么愈外的变故。
他越来越肯定,不论发生什么情况,这笔钱都会留在他的手里。如果他对妻子讲了,如果妻子也做出与他相同的结论,这是有可能的,今后安排他们的生活的就是他的妻子了。
“应该先考虑孩子,朱斯坦。我总跟你说巴黎的空气对他们没一点儿好处。你记得吧,咱们结婚时我就强调得在乡下买所房子,十五年就能还清……”
这是因为她的父母隐居在布瓦西!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干的是什么工作?是卡尔诺中学的教师,对吗?你是为了多挣点钱才主动放弃教育这一行的。当时你还夸口准备参加教师学衔考试呢……
“好了,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妨碍你了……咱们可以任意到什么地方去安家,找个令人愉快的靠近河边的地方……你想想办法在附近城市里找个工作……
“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继续工作……这段时间里孩子们也可以过上一种有益健康的生活……咱们把钱存起来,等他们长大了上学时用,天有不测风云……”
不,这笔钱,这笔使他倍受磨难而且今后也许还要继续折磨他的钱不能用来实现多米尼克的梦想。
第一个原因是,这根本不是他本人的理想,即便表面上看来象是这样,比如说参加教师学衔考试,的确,他心中有过这种愿望;的确有一段时间,他曾憧憬自己成为一名教师以后的形象:双脚踩着拖鞋,聚精会神地在备课,准备讲语言的比较,或讲某首英国诗,比如说拜伦的,以及他对世界文学的影响。
他为自己选择了这一职业,因为在他三年级时一位教师曾说过:“这孩子对语言很有天赋……”
其次还由于他获得了奖学金。他取得文学学士后,又取得了英语和德语的中学师资合格证书,这说明他取得了在中等公立机构教授这两门外语的权利。
那就是他在拉丁区时的一段生活,当时他住在一家小客店,生活很富裕,每天去“小铃铛”吃饭。他就是在那儿遇见罗帕尔·儒佛的。
他母亲非常高兴他成为一名教师,只是遗憾没有把他安排在家乡,而是在巴黎。她并不了解他当初只是一名实习教师,对她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很自信地对顾客说:“我那当教师的儿子……”
他没有让自己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但是也不能说他是经过反复斟酌后才做的选择。他顺应事态发展娶了多米尼克,并同她一起住在巴第乌里大街一套两间房的房子里,离他刚才吃饭的饭馆不到一百米。
他认识了当时住在他们现在这套房子里的拉沃一家。父亲那时是一家旅馆老板,他对自己的社会地位评价甚高。他的旅馆是一些评论家们聚会的场所,他们亲呢地称他为路易,他也喜欢直称他们的外号,仿佛他们同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你瞧,孩子,干我这一行的人见多识广,好友如云,再没有别的什么职业能结交这么多有意思的人了,且不说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如果哪位象我一样在巴黎生活了四十年的人想写他的回忆录的话……至于你,虽然在教我那些顾客们的娃娃,可你对他们只是一知半解……”
有一个姐姐在哈佛结了婚,一直是在饮料行业,因为她丈夫是个男侍领班。另一个,罗兰,在河左岸给一位律师当秘书,是独身,过着一种相当神秘的生活。
多米尼克尽管已经从父母身边独立出来了,起码是在表面上,谁知道她会不会提出要求来:“为什么咱们不买一座象爸爸那样的饭馆呢?”
这或许是遗传的因素在起作用吧。星期天,每当他上楼午睡时,她总想去下面厨房或餐厅帮帮忙。他经常碰见她身穿围裙。
“是这样,朱斯坦,他们忙不过来了。咱们不交饭钱,所以这也很正常……”
并不是他想每星期日都到布瓦西来。孩子们嘛,可以说就是为了那匹老马。他本人主要是为了能不时换换环境。
那末搞教育的事呢……奇怪的是,他突然发现,由于一位陌生人可以说是强行将一把钥匙塞到他手里,他的全部生活就从此建立在这似是而非的东西上了,否则就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当初他在卡尔诺的生活是幸福的。他对自己职业的评价完全同他岳父一样,认为是世上最美好的职业之一。
展现在面前的一排排专心致志的面孔使他兴奋不已。他急切地想教二年级和一年级的课【注】,以便把他对英国诗歌的崇拜之情传递给年轻人。
【注】:法国中学学制为七年,由低到高依次为六年级、五年级……一年级,毕业班。——注
他离开教育界的原因,并不是象他使多米尼克信以为真的那样是为了钱。只有活宝了解底细。是他自己可悲地葬送了自己的教师生涯。想到这一点,两年之后他的感情都还不能平静下来。
他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当他了解到大部分学生都厌恶上英语课后,他就千万百计使自己的课能富于吸引力。比如说他拿最好的学生与他为例编了一些幽默的小对话:
“布朗先生,我觉得您今天十分严肃。”
“因为我忘了带伞。”
“那么说下雨了?”
“怎么能不下雨呢?”
大家都笑了。唯独一个人,而且总是那个人不笑,就是米姆诺。他坐在教室最后面,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我能否知道,米姆诺先生,您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先生!”
“请允许我提醒您,米姆诺先生,此时此刻,您心里应该想着英语课。我想,您的父母正是为此把您送到这儿来的……”
这是个死硬的、顽固不化的男孩子,一到这时候,他的两眼往往射出一种充满邪恶和仇恨的目光。
“米姆诺先生,请给我翻译一下六十五页上的第一段。”
“我忘记带书了,先生。”
“请您的同座把他的书借给您。”
“我从不向任何人借任何东西。”
“米姆诺先生,您给我把六十五页抄三遍。”
咄咄怪事。在一位掌管一班大权的成年人与一个倚仗在某个重要部门里当办公室主任的父亲而有恃无恐的十二岁的孩子之间开始了一场持久战。
“米姆诺先生……”
“什么事,先生?”
这声“什么事,先生”是那样地充满嘲讽,常使得卡尔马畏缩不前。
“没什么。请坐。我们尽量不去打扰您的好梦,您也尽量不要打扰我们。”
在别的班,卡尔马没有遇到丝毫困难。可在米姆诺这个班,情况越来越糟,很快形成了两个集团。
他从笑声中洞察到这一点。他发现他的戏谑只能对班里的一部分人起作用了,而且这一作用面在日益缩小。
“那好,先生们,假设你们喜欢严肃,那我就严肃起来,不过我要立即补充一句,我对此十分遗憾。”
他原来教六年级和五年级。尽管英语分不行,当米姆诺升到了四年级,赶巧朱斯坦也被提升并被指定教他所在的这个班。
这个男孩已不再完全是小孩子样了。他嗓音变粗,目光中不仅含有一种难以解除的积怨,还有一种一心要占上风的难以解释的欲望。
“米姆诺先生……”
“什么事,先生?”
“您找好课文了吗?”
“是的,先生。”
“您是否愿意……”
“这不是出于自愿的问题,而是出于被迫……”
“尽管我不爱听,我仍然愿意找出您对课文解释得不清楚的地方,而且不会不为此向您祝贺。四十二页,请……”
卡尔马两次被校长叫去。人们从未对他提到米姆诺的名字。通常提到家长时总是笼统地说:“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