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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拐做了个鬼脸,他在两个朋友的屁服上轮流拍了一掌,然后目送着他们走下北门大桥。小拐的嘴里发出几声尖厉的唿哨与两个朋友送别,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英勇的念头,他应该像梁山泊英雄一样,做个蒙面好汉,在半路上劫下他的朋友,方法很简单,只要递给他们一把小刀割断绳子就行了,或者干脆爬到城墙的大树上,等人来了朝小马飞几块石片,营救计划轻而易举。但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因为小拐突然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上了桥坡。王德基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脚上的解放鞋前侧露出两个洞,分外引人注目。王德基大概是看见小马和他的猎物了,他的脸上挂着一丝鄙夷或厌恶之色。
小拐不想在此时此地被父亲发现,他慌不择路地挤进菜摊前买菜的一堆妇女中,本来是想躲一躲,未料到那群妇女见他拱进来就散开了,一个个小心地捂住了口袋和钱包,有一个干脆恶声恶气地斥责小拐,往人堆里拱什么?不动好脑筋。小拐也顾不上反驳,急急地想跨过菜贩的箩筐,但王德基已经放下他的自行车,扑过来揪住了儿子的衣领,王德基冷笑着说,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躲,你就是真成了野狗我也抓得住你。
那天香椿树街的话题:三个少年,继叙德和达生被小马一根绳子牵走之后,人们又看见小拐在街上出了洋相,看见王德基一手推着他的自行车,一手揪着儿子小拐在街上走。人们注意到玉德基教子成人的独特风格,他竟然揪着儿子小拐的耳朵在街上走。
沈叙德,给我坐好,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许搔头发,听见了吗?也不许东张西望,我问你话的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睛,听见了吗?
听见了,可是我的头上很痒,真的很痒。
很痒也不准搔,现在听好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向金兰持刀行凶。
没有行凶。我只是想吓吓她,出一口气。
出一口气?出一口什么气?
她骗了我,她是个坏女人,她,她不要脸。
她不要脸谁都知道,用不着你说,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你跟金兰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跟她在一个厂,同志关系吧?咳,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们也知道的,我跟她那个了,是她教我的,她那个很在行。
你跟她那个了几次?
记不清了,咳,反正就那么几次,还有什么多问的?
不许搔头,你给我放老实点,不许含混过关,让你交待你就交待,说吧,几次,到底几次?
让我想一想,一、二、三……大概十三四次吧。
好,就算十三次吧,你们在什么地方那个?
反正就在隐蔽的地方,我家,她家,玻璃瓶堆后面,还在语录牌后面。
该死,简直是现行反革命,居然敢在语录牌后面干这种勾当。这个问题严重了,以后处理。现在问你第三个问题,你父亲跟金兰是什么关系?怎么又东张西望了?把头转过来,没听见我在问你,你父亲沈庭方跟金兰是什么关系?
叙德就是这时候开始拒绝回答的,他的茫然的眼睛里突然升起阴郁的火,瞪着拘留室的窗外,窗子开得很高,玻璃不知什么时候碎裂了,结着一层紊乱的蛛网。叙德瞪着那只小小的蠕动的蜘蛛,眼前浮现出一些闪烁不定的人的器官,金兰鲜红的嘴唇、粉红的乳头、硕大的乳峰和一颗深红的长在隐秘地方的血滤,不仅如此,叙德的眼前还闪烁着父亲的裸体的光芒,它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暗红色的光,深深刺痛着叙德的眼睛。叙德现在听见自己的身体深处被某种锐物肆意戳击着,带来无以言传的疼痛,操他妈的,叙德呻吟着低下头,他说,操,我要杀了他们,我要出这口恶气。
好,说了半天你还是要杀人。户籍警小马冷冷一笑,他站起来把叙德从椅子上推开,推到墙角边让他面壁而立,小马说,敢在派出所里扬言杀人?先拘留你三天,先在这里站着,等我审完下一个让你们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杀人?X毛还没长黑就要杀人?我这次要给你好好洗洗脑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杀人?
下一个轮到达生。达生坐到那把椅子上时显得镇定而从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前门牌香烟,弹出一根扔给小马,小马没有接那根香烟,却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达生手中的烟盒,到拘留室来抽烟?在我面前耍威风?小马怒视着达生,一边就把那盒烟寒进抽屉里,香烟没收了,现在轮到你但白了,是不是你教唆沈叙德去杀人的?
我没有教唆,嘿,什么叫教唆?杀人谁不会,用得着我教唆吗?
不准油腔滑调,我怎么看你横竖不顺眼?你还想点烟?把烟扔了,听见了吗?现在我问你,为什么要把马刀借给沈叙德?
借把刀有什么?多少年的小兄弟了,他就是来跟我借脑袋也借给他。
你倒是好汉一条,你有几颗脑袋?这么说你昨天是帮小兄弟一起去杀人的?
不是没杀成吗?再说对付一个女人也用不着我动手,他让我陪着壮壮胆,我就去了。这种时候我要是往后缩我就不是李达生了。
李达生,好,你有种,你是条好汉。好,现在我问你,有没有前科?
什么叫前科?
以前做过什么坏事?有没有偷过东西?凤凰弄那次群架你参加了没有?
我从来不偷东西,偷,那上不了台面。打架总归要打几次的,不过都是小场了,没怎么见血见肉。
口气好大,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香椿树街上有个李达生?李达生,好汉一条,现在你给我站到墙边上去。站好了,把手放到墙上,沈叙德。我叫你呢,你把你的皮带解下来。听见了吗?别发呆,让你解你就解。李达生,现在把你的裤子脱掉,全部脱光。
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现在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皮带一百下,这是规矩。快把裤子脱掉。
打就打吧,凭什么要脱裤子?
打的就是屁股,我顺便看看你长了几根X毛。
操你妈,要我脑袋可以,要脱裤子你是休想。
你骂谁?
骂你。
再骂一遍?
操你妈。
拘留室里的混乱就是这时候发生的。派出所里的其他警察涌进来时看见小马和达生扭打成一团,而昨天肇事的主犯叙德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拎着皮带,站在一边手足无措。警察们简直不放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有人在所里跟警察扭打,义愤之情使警察们一拥而上,很快地把达生按倒在地上。他们问小马怎么处置这个疯狂的少年,小马涨红了脸说道,老规矩,剥他的裤子!
那是达生整个生命中最屈辱的一次记忆,他记得那群警察剥下他短裤的瞬间,他唯一隐秘的弱点突然袒露在众目瞪瞪之下,他听见了一种耻笑和轻蔑的回声,像只螺蜘,像只螺蛳。有人笑了,许多人笑了。达生觉得他的血快从眼睛、鼻孔和嘴里喷射出来,小马,我记得你。达生狂叫着,但他已经无法抵御那条皮带,那条皮带准确有力地抽打他光裸的屁股,一、二、三……一共抽了一百下。
后来叙德告诉达生,抽他的不止小马一个,五个警察每人抽了二十下,但达生说,我都记在小马的帐上。
第三部
13
农具厂在城南的一条弄堂里,素梅打着一把黄油布伞走迸那条堆满废铁和煤矿石的弄堂时,鼻孔里吸进的都是她熟悉的沈庭方身上特有的气味。远远地素梅看见了农具厂唯一的三层水泥楼,楼壁的颜色被烟囱里的黑烟熏成了黑色,唯有红漆刷写的一行标语仍然鲜艳夺目,在三层楼的走廊栏杆上,几件男人的衬衫和短裤在细雨西风里轻轻拂动着,素梅一眼就认出了她男人的短裤,还有那只灰色维尼纶假领。下着雨,衣服怎么还晒在外面?素梅不知道沈庭方是忘了收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学习班,学习班在那楼上吗?索梅指着三层楼上问传达室的老头。
你干什么?老头审视着素梅。
干什么?素梅没好气地白了老头一眼,来看我男人,沈庭方,给他送点东西。
今天不探视,也不好随便送东西的。老头说。
学习班又不是监狱,这不许那不许的。素梅鄙夷地冷笑了一声,径直就往里面闯。传达室的老头大喊大叫地追出来,素梅猛地回头用伞尖敲着他说,你叫什么叫?我男人没带衣服,冻死了他你负责?
素梅一路气鼓鼓地爬到三楼,发现三楼上还有一道铁栅栏门,门上挂着把链条锁,怎么推也推不开,素梅就把铁门摇得嘎嘎响,嘴里高喊着沈庭方的名字。出来了一个人,朝铁门这里探头探脑的,素梅说,沈庭方,沈庭方在里面吗?那人不说话,吐了一口痰,又缩回去了,素梅便更用力地摇那铁门,沈庭方终于出现在走廊上,怕冷似地耸着肩膀,两只手互相搓弄着。几天不见,男人已经瘦得尖嘴猴腮的,素梅的眼圈立刻有点泛红。
把门开开,让我进来,索梅说。
不让开门的。沈庭方仍然搓着手,朝身后张望了一眼,今天不探视,本来都不让见家属的。
一个狗屁学习班,弄得真像个监狱。素梅恨恨地看着男人,快开门呀,不开门我怎么给你东西?
不让开门的,你把东西塞进来吧。
现在胆子这么小。素梅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当初搞那婊子赁可是色胆包天,你当初要是有点觉悟,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沈庭方皱起了眉头,眼睛朝旁边扫着,一只手就朝铁栅栏的空当伸过来。素梅或许也意识到现在不是声讨旧账的时机,就把那只装满东西的网袋从铁门空当里塞进来。包太满,塞不进去,素梅只好把衣服、肥皂和草纸一样样地拿出来。
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