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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份资料忘记带了,只好跑回来一趟。”阿宁面色有些发红,对小髻解释。
这是姐姐的家,姐姐什么时候想回就什么时候回,犯不着说这么多话。话说得多了,就
漏馅。然而小髻还是很紧张,这是主人在冷不丁抽查她的工作。
还好。一切都井井有条,不是匆促之中现收拾打扫的,费费也很乖,身上散出好闻的儿
童霜气味。无论阿宁眼光多么挑剔,应该说小髻是一个称职的保姆。
不过,屋里有一种气氛。那是人片刻之前还沉浸在另一种情绪中,一刹时转不过来的表
情。连费费都直瞪瞪地看着她,好像没缓过劲来。
阿宁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屋里。电视机罩是歪的,她走过去抚平,用手指触了一下荧光屏,
温热如费费的额头。
“小髻,你在看电视?”
“嗯。”小髻回答。
“这么好的天,该多带着费费在楼下去玩。一天关在家里让他看电视,眼睛该受影响,
也许变成对眼。”
“没那么严重吧?”小髻心里不服。
“你再来看。”阿宁走到电表前。“这个月走了这么多度,天天看电视,光电费,就是
一笔不小的开支。”
小髻不语。电表转盘飞速旋转着,红色三角标志一晃而过,片刻后又折返回来。好像一
个红衣小姑娘在骑旋转木马。
“电视机我已经关了。”小髻低声说。
“这是电冰箱在耗电。”阿宁叹了口气,“你也许觉得我太小气,可钱就这么多,不当
家不知柴米贵,你也得体谅我。”
小髻点点头。她不是不讲道理的姑娘。阿宁姐说的是实话。
“彩电显像管是有寿命的。看一小时就少一时。我和你姐夫,除了工资,没别的钱。一
天多开几小时,别人家的能用十年,我们这台五年就得坏。就算到时候能攒出再买一台的钱,
求人走后门,还不知买到买不到呢?”
阿宁买这台彩电真是费了力气。父母在外地为官,是很清廉的那种。她和沈建树都是普
通技术人员,朋友也都是清高而没有实权的,为买彩电,颇费功夫。后来还是出高价托人从
黑市买到的。
作为亲戚,小髻该体谅难处。作为保姆,主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小髻还有什么脸面再看
下去呢。
“姐,我有封给家的信,你帮我发了吧。”小髻领着费费往田大妈看车方向走,那边没
有邮筒。
阿宁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拆看小髻的信。如果她在路过第一个邮筒的时候把信丢进去,
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可惜,她忘了。职业妇女步履匆匆,她走过好久才想起来。往回走,
去发一封信?算了吧,投到单位收发室也一样,最多慢上一天半天的,那有什么呢?农村生
活节奏慢,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
收发室正巧锁了门。呆一会再进去吧。阿宁把信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信封上那个熟悉而
又陌生的地址,唤起了她的记忆。曾几何时,她曾那么热切地盼望过它的回音。他们把小髻
送来了,小髻不知同他们说了我些什么?她对北京的一切满意吗?大概不会太满意,我对小
髻不错,起码是尽了我的能力。小髻要求太高,她总以为是亲戚作客,帮你的忙,干多干少
都只凭自己高兴。大家的价值观不一样,衡量起来就有差距。但我希望小髻不要说我的坏话,
多想想彼此的好处,多体谅一下对方的困难。最好不要把闹过的那些纠纷让她的父母知道,
那样,也许会给老家乡亲们一个坏印象。阿宁不在乎印象好坏,她一辈子也不会回那个鬼地
方。可阿宁怕因此影响了父亲在家乡的口碑。爸爸虽然因为忙,多少年不曾回去,但老人心
里是很眷恋那块故土的。
小髻稚嫩但却根工整的字迹,神秘地摆在面前,里面是对家乡亲人讲的心里话。
阿宁把信封拿起来,对着阳光晃了一下。信封很厚,隐约可见折成两叠的信纸轮廓,字
却一个也看不清。
阿宁拿起剪刀。这很容易,只要嚓喀一下,所有的秘密都尽收眼底。可是,慢着。她受
过高等教育,她是国家干部……阿宁把剪刀放下了。
信封庄严地面对着她。
为什么不可以看看呢?要知道,我是她的堂姐,这是至亲至爱的关系。我有权利知道她
在想什么,也许遭遇什么困难,碰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需要帮助或出个主意……
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涌上脑际。干练的女程序设计工程师不再迟疑,她把剪刀换成一枚
小巧的大头针,把信的封口处轻轻挑开,这样复原的时候,不容易留痕迹。
“哼!看过之后,我差点想给她撕了!哪能这样釜底抽薪!”阿宁气得全失了平日的矜
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建树着急地问。
“小髻在信中跟她父母说,一个人在外,没人管没人疼,天天想家。叫她父母接到信后,
发封加急电报,就说她母亲病了,她就回家走了!”
怎么能有这种事!
“你怎么能偷看她的信呢?”这是沈建树觉得不妥的第一件事。
“幸好偷看了。要不然,哪天她卷起包袱一走,给你个措手不及,看你怎么办?”阿宁
冷笑道。
找托儿所保姆的艰辛又浮上心头。小髻,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可
以走,这样惊动家长一块骗人,弄得我们不知道还要为你和你母亲着急,费费又没有人管。
不要说人世间,单一个家庭,就这样复杂!他没有办法。
“实在不行,我再到家庭服务处看看,也许我们的表快排到了……”沈建树没多少把握。
时至如今,阿宁又想起小髻的种种好处来,这一年她能安心上班,从不担心家里,不都
是因为有小堂妹吗!也许,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是啊,以前归以前,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办?
“信,你怎么处理了?”沈建树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封信。
“我给她发了。你放心,粘得牢牢实实,看不出破绽。”阿宁这点起码的道德还是有的。
“这么说,电报很快就回来了?”
“是的。”阿宁有气无力地说。
小髻罢工了。这也许是雇工们最严重的反抗行为。阿宁对沈建树说:“这两天,咱们都
对小髻好一点。”
“只怕来不及了。小髻又不是孩子。”
“姑且一试吧。硬拦着不让走,不可能。再说强扭的瓜不甜。真要撕破了脸,大家都不
好看。咱俩不是每人有半个月的休假吗,先拿出来看费费。走一步说一步吧。”阿宁的主意
是惟一的办法了。
电报是邮递员交给沈建树的。他真想推辞不要,请邮递员直接给小髻。
“给,小髻。你家的电报。”沈建树低着头,没看小髻。
“什么事?”小髻故作镇定。
“我没看。”沈建树真不愿看到那张单纯明朗的脸上,出现虚伪的表情。
“哎呀!我妈妈病了!这可怎么办呀?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得赶快回去,看看我妈妈
呀!”小髻惊呼一声,就哭了起来。刚开始还偷偷观察一下姐姐姐夫的表情,一会,就真的
痛哭起来。这么长时间,她从没有机会大声呼喊过自己的妈妈,着着电报,好像妈妈真在望
眼欲穿地盼自己回去,不禁热泪滚滚而下。
阿宁急忙过来劝慰。看堂妹哭得这般伤心,她几乎怀疑这封电报是真的了。不管是真是
假,如果她还想留住小髻,只有拿出最大的热心和关切来。
“小髻,别哭了!我这就托人去给你买票。再给你父母带些北京特产和各种补药,也许
就会好的。要是你们那儿医疗条件不好,你回来时和你妈一块来,我们找最好的医院……”
沈建树真想逃出这间房子去。他不能容忍面貌这么酷似的两姐妹,他那么喜欢的两个女
人,彼此情真意切地欺骗着。
“建树,你抽个空问问小髻还回来不?咱们也好做个长远打算,”阿宁趁小髻不注意,
丢给沈建树一句。
“小髻,你还回来吗?”这也是一句虚伪的话。小髻既已苦心积虑想出要走的计谋,她
怎么还会回来呢!沈建树却不得不问。纵是欺骗,他也需要一个回答。
“我妈病要是好了,我就回来。要是病不好,我就得在家侍候她老人家了……”小髻不
敢望姐夫的眼睛。那眼睛正深沉地注视着小髻。
这该不算一句谎话吧?
大人们在做什么?沈费费好奇地用浅蓝色不曾见过人间丑恶的眼睛,从这个人身上,转
到那个人身上。
十
火车隆隆地响,车厢里亮着幽暗的光。窗玻璃很黑,像一面黝亮的墨镜。照出小髻白净
椭圆的脸。女人比男人爱照镜子……法国女人平均每人每天要照一百回镜子……这是小髻从
田大妈那些杂七杂八的杂志上看到的。电视讲座阿宁姐不让看了,抽空看点闲书总管不着吧?
况且看这种书比学虚无缥缈的外国文要有意思得多。既不觉得虚度了光阴、又迅速地充实了
知识。小髻终于发现城里人的秘密了:不就是头发怎么烫,衣服怎么穿,加上毛衣编出多少
种花样,一块豆腐能做出几十种吃法吗?!这没什么了不起,小髻也学得会!只是这次走得
匆忙,没来得及同田大妈道个别,小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别了北京!这个巨大而明亮的城市渐渐向后隐去,小髻听到有节奏的铁轨在千百遍地重
复着同一句话:快快回家!快快回家!愈来愈响地进入了她的梦乡。
“髻儿!你总算回来了!看瘦成了这个样子!我早知道城里人不实诚,你偏要去!快歇
歇,妈这就给你做顿饱饭吃!”妈妈用手摸索着小髻,好象单用眼睛证实不了这就是朝思暮
想的女儿!
这就是故乡!小髻每晚在紫花布幔里想过无数次的故乡!距离像一块模糊的毛玻璃,滤
去了所有不美好的印象,留下的只是一个朦胧而温暖的轮廓。待你真的走回家乡,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