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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命如此-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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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活不下去了?


第一部分《吾命如此》三(2)

  也许我并不是一个特例。那年月,时常会看到河南人逃荒到我们这里。他们一副担子,前面筐里挑着全部家当,后面筐里挑着小猫小狗一样的孩子。一个身体消瘦面色憔悴的女人在后面跟着。在沉重的生存压力下,这些孩子尽管个个看上去很活泼,但无一不肮脏羸弱,整天在垃圾堆里爬来爬去。这些可爱的小生命降生到他的家庭,大多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一种累赘,一个纯粹的意外。他们将养育孩子叫做“拉扯孩子”。一个“拉扯”,就形象地描述了他们养育孩子的基本方式,即在人生的奔忙中,不要丢失就可以了。这就是河南人。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四处流散,遍布全国。我常想,在那些赞扬他们生命力顽强的说词背后,是否还包含另外一层意思:他们忽视生命,不能去认真地爱惜自己。作为人,生而高贵的意识在这群人里几乎丧失殆尽。    

  童年的经历往往是作家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活体验。托尔斯泰说,一个人到了五岁,也就过完了他的一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五岁前的所有体验,会给他的一生打上印记。我深深地理解他老人家的话。这让我不无感伤,我这一生,难道就因童年的这种经历,便不可能高贵地活着?    

  家境的再次贫困,使父亲在深夜里失声长叹。我睡在他的脚头,他的脚趾头偶尔会蹬到我的嘴边,我饿极的时候,也会误将它吞进嘴里。至今我尚能回味起他的那种声音和他脚趾的那种特殊味道。那声音穿透黑暗,将一种凄凄惨惨的气氛遍布我四围的每一寸空间,以及幼时每一个漫长的夜晚里。所以,从小我就感觉到,这个世界很坏,它在欺辱和折磨着我的父母。    

  母亲脾气变得很坏。她大概也发觉现实里的一切,并非依靠勤劳或者美德就可以改变。她脾气坏起来,不朝父亲发,不朝哥哥们发,因为他们常常不在她的身边。惟有尚且年幼的我,时时刻刻跟随在她的身后,拽着她的衣襟,仰着丑陋的小脸哭哭泣泣,因此,我便无可逃匿地成了母亲发泄愤懑的对象。这样,我童年的无数日子,竟成了白天在母亲怒斥或暴打下、夜里在父亲长叹声中,一天天挨过来。在我长大成人之后,面对人生,我潜伏于心底的悲观,以及时常无缘由的哀愁,大都来源于此。    

  人民公社成立后,土地收回集体所有。虽然通过这些,一些无依无靠的农民一夜之间变成了衣食无忧的公社社员,但结果却并不怎么妙。大锅饭使人类的懒惰和利己心渐渐暴露出来,劳动美德败坏了。更为严重的是,人口骤然膨胀。这是巨大的和历史性的灾难,它不但给后来的执政者造成难题,也贬损了我们民族的生存质量,这样惨痛的教训,足够我们民族消化几个世纪。    

  在我的家乡里,贫困的程度比一般人想像中的还要可怕。村人回忆,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在村头的照壁底下,早晨起来,大家都去晒太阳。一排十七八个人,到傍晚呼唤回家的时候,竟有一半人动弹不得了。一查看,已饿死在墙角下面了。    

  那些日子里,父母分给每个孩童的面饼,不敢拿到大街上去吃,因为随时随地会有饿汉从街角扑过来,从你手中夺走它,而我自己就切切实实经历过这样的遭遇。那时候,孩子们背诵的是这样一首民谣:    

  留粮标准一百八,    

  不敢将馍给娃娃,    

  给了娃娃饿自家!    

  贫苦无形中教育着人们,去违背善良,去自私自利。    

  当时,像这一类表达着民间哀怨甚至诅咒的民谣,还有许多许多,我们也只能私下里说说,或跑到野地里偷偷地喊。抑或哪个孩子说漏了嘴,轻则遭到家人责打,重则被叫到政府里,与父母兄长一块接受严厉的盘问,弄不好还可能被民兵揍得鼻青脸肿。所以,当时仅仅四五岁的我,就知道了什么是“反革命”,什么是“右派”,什么是“坏分子”,并且牢牢地记住了自己不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成了那样的人,就要挨打,在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来。    

  记得有一天,父亲的木匠铺里来了一个人。他不像别人,进了铺子就当众扯着嗓子和父亲说话,而是低着头钻进了后院,躲在无人的角落,和父亲低声耳语,很快又神色慌张地走了。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我好不奇怪,一打问,原来是个“右派”。那年月的“右派”就是这样活着。他被打成“右派”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他“大跃进”时写了一首诗,歌颂“合作化是一盏灯,人民公社是满天星”。结果人家看了,说他诅咒社会主义暗无天日。就这样,他一生的命运因这一句诗,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是“鬼”,但却活生生地扮演着“鬼”一样的角色,而且还很自觉、很主动。    

  在街头,常有一些老实巴交的农民,被民兵押解着游街示众,原因是他们饿急了,顺手掰了田里的玉米。还有那些记忆里聪明有为的人,诸如学校里的教书先生、旧时代里的生意人,以及那些地主富农、作奸犯科的人,他们时常会被捆绑起来,押上审判的高台。因此,去公社看绑人,竟成了我幼年里最吸引人的节目。美其名曰“五花大绑”,其实就是人绑好以后,缩得像一团花骨朵,肚皮贴着地面,四肢和头在背后五个花瓣儿似的向上张开着。那些被绑的人,即便搁在冬天的雪地里,豆大的汗珠子也会啪哒啪哒地往下落。我的恐惧就是从这时开始的,以至于直到今天,在潜意识里,它还顽固地存在着,即便在严肃和神圣的写作中,它仍自觉或不自觉地影响着我,担心一不小心写过了头说漏了嘴,会被人家逮住绑起来。


第一部分《吾命如此》三(3)

  与我家隔一道墙的公社大院,许多年里,一直是打人动刑的地方。到了夜里,经常有被折磨的犯人,惨烈地嚎叫,声音从院墙那边传过来,让人毛骨悚然。说起来,那些动手动脚打人者,也无非村里的光棍闲汉或地痞流氓。如今,这些人都老了,枪也没了,大多都成了无用的髦耋老汉了,看他们一张张榆木疙瘩一般麻木粗糙的老脸,让人难免有恻隐之心,不忍再一一点出他们的名字。然而,回想当年,他们却是扛着枪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地在街面上走,将打人整人看成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本事向人们炫耀。如今看到他们,我就在想,他们在劳作的间歇,坐在自家的田坎或者土炕头上,叼着烟袋锅子发愣的时候,是否仍怀念那时得意的情形?抑或终于良心发现,正处在愧恧中自省?但据时下的判断,别指望他们是后者。他们不是不知道愧恧,而是根本主动地遗忘了。    

  在某些人看来,这似乎本就无可厚非。那一时期,有两个词最为流行,一个是“天翻地覆”,另一个是“改天换地”。从自然的角度去理解,不难发现,这是多么恐惧的事情。这种天和地的转换,给一茬人造成了怎样的命运!然而,这当代文学中,这些却少有描述。只是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中有的人早晌还是父亲的座上客,还抱着水烟袋受到足够的礼遇,但到了下午,就被捆绑起来,折磨得猪狗不如了。    

  一天夜里,店头村一个地主,我父亲的朋友,在公社“无产阶级专政学习班”里,终于不堪忍受一班人如狼似虎的折磨,翻墙到我家,顺手拿了院里一把铁耙,连夜跑回村子,吊死在自家的屋梁上。几日后,他的子女们殓埋了他,到我家报告他的死讯,并归还铁耙。我的父亲和家人始才得知这一消息,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不难想像,在那个夜晚,绝望的他手持铁耙一路行走,细眯的眼睛里闪着凶光,该是怎样一种决绝!这种时候,如果哪一位胆敢拦阻,铁耙定是锋利的凶器。他的子女说,他摸黑到回家里,强忍着巨大的悲痛,除给子女交代家事,竟还忘不了说明铁耙的来历。看他镇静的样子,家人都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想不到第二天清晨,他就走了。一个人到这种时候仍那样坚守信义,不能不让人动容!这是怎样的一代人啊,这里,我得感激他们,正是他们,给了我如此深刻的印象,在我心灵里播下了社会批判的种子。说实在的,从那时起,我就无法再培养起所谓的“阶级仇恨”。也许那时候,他们是一群受虐者,我的善良的天性让我更过多地同情他们。但是,时至今日,这一立场我仍坚持。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我对这些拒不接受改造的“家伙们”,于同情之余,还起了深深的敬意,并在我后来的《骚土》写作中,把这一立场一直贯穿始终。    

  说起童年,我有时也不禁奇怪。小时候,母亲老打我,然而等我长大成人之后,和她老人家的情结,反而更深于父亲。时至今日,我每次回家,进门见到父亲只是惊喜,见到母亲却会潸然泪下,甚至嚎啕大哭。    

  母亲,我曾那么长久地敌视过她、诅咒过她,如今,我却又是那样刻骨铭心地敬她爱她,只要闻听她身体稍有一点儿不适的消息,远在异地的我就会砰然心动、坐卧不安。我想,也许今天我所有的努力,从原始的动因分析,竟是我至今仍固执地希冀着,能像别人的童年少年一样,得到真真切切地爱抚,不要被虐待或者遗弃!我想,我对于文学的感情,也始自于母亲这里,从生命发端。我甚至不能想像,当父母突然离儿女而去,会是怎样一种感觉。我不可想像,也不敢想像,真到了那个日子,我这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会不会因为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悲痛,而跟着倒将下去?    

  感激天神,我的父母身体健朗,他们为我们这些儿女,为我们如今这个晚些到来却显得更有指望的日子而活着。我也为此真真切切地感激他们。我要为他们写出更好的作品,以表达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表达的声音!    

  我常常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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