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错。道德味儿嘛,接近塑料味儿。”
我们都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决绝的选择。很多事情,我都是后来从各方面的情况拼凑和总结出来的。
医学分析,内分泌的变化、对怀孕的厌恶情绪等,都可能造成发病的起因——书面语小姐产后一个星期起病,很快被确诊为产褥期精神障碍。她失眠、头疼、疲乏、易于被激怒——舒眠不再掩饰对杜红绢的反感和敌意,明确向卫先生提出让她回家接着打麻将去。她的婴儿有一副奇怪的苦相,眼睛挤在一起,似乎不愿面对这个世界的光亮,只是不停地拉尿、吃喝、生病。卫先生经常不在家,说是单位里最近事务繁忙。如果卫先生没有按约定的时间到家,书面语小姐就会涌起强烈的不祥感。打电话,卫先生的手机无人接听。过五分钟再打,无人接听。过十分钟再打,无人接听。然后舒眠会直接把电话打到交通局,沿卫先生的下班路线查问是否有事故发生。更多的时间里,她情绪抑郁,不愿说话,不想和人交流……婴儿在摇篮里哭,舒眠懒得动,一种被世界遗弃了的感觉荒草一样在她心里日渐生根。
谁也不知道这个期间,书面语小姐仔细研究了自杀的种种办法——我们从遗物中找到了有关书籍,书籍里的重点划线,以及书面语小姐的阅读心得。我也增长了一些危险的知识,人生一旦溃败,原来还有那么便捷的出口。书面语小姐在该书的最后一页,工整地写道:“虽然都是窒息,但勒颈和上吊死因不同。前者是以气管被堵塞造成的窒息为多,而后者,以输往脑部的血液被堵断所造成的脑内缺氧状态而死的为多。上吊时,脖子被斜上方吊起形成角度,使颈动脉和在脊椎旁边被骨头保护着的椎动脉同时堵死,向脑部的供血很快停止。所以,上吊的方式使尸体不见淤血。上吊过程并不痛苦,这一医学普遍的常识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并未在人间得到认识普及。被解救下来的自杀未遂者说:‘脑袋嗡的一下什么都不知道,知觉也没有了,甚至连无法呼吸而难过或者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如果上吊的时候用力过猛,颈关节会脱臼,立即导致心跳停止和呼吸停止。上吊的好处是在感到喘不过气之前,已引起脑部缺氧而失去知觉,所以没有痛苦。麻烦在于死相,有些人会大小便失禁。男人更奇怪,甚至有射精行为发生。”
第四部分书面语小姐(10)
舒眠最后并未利用她的科研成果,大概有失体面的死相阻止了她。或者,她尝试后却失败了——我们发现了一条被弃置的布带。试了试这条布带的韧度,我心戚戚。我坚持,产后忧郁症并不是舒眠自杀的真正原因,她死就死在她的洁癖和书面语爱好上。这个烂泥塘的世界啊,是泥鳅们的乐园,高贵的金鱼会死在烂泥里。
追悼会上,不幸丧妻的卫先生遭到丈母娘的追打。我内心是同情卫先生的,我对传言中卫先生的外遇造成舒眠突然自杀的说法并不看重,假的怎么样,真的又怎么样——和一个书面语小姐生活在一起,哪个男人都会有压力的,他即使有所宣泄也不足为怪,更何况还是捕风捉影、主观臆断?葬礼上的纷争后来平息下来,因为大家听到的不是通常向遗体告别的哀乐,而是恩雅的唱段——这是书面语小姐亲自为葬礼挑选的。她的闺中密友拿出了这盘磁带,因为早在五年前,书面语小姐就叮嘱,如果她死去,一定选这首歌作为追悼音乐。她的密友以为是戏言,但是书面语小姐每年一度的强调,使她最终记住了舒眠的遗嘱。那么说她是早有准备了?这是我对舒眠完全不了解的方面。
追悼会过后,我梦到了书面语小姐,我在梦中复现了告别场面,并深信是场景回放。她自杀那天晚上,卫先生比约定时间迟到两个小时,他的手机关机——据卫先生的公众解释是手机没电了。电池不经久耐用是小,却不知道人命关天。舒眠越来越急躁,再次涌起对未来的不祥感。她咬牙哄睡了幼小的儿子,然后站在阳台上,看夜晚流星,想着不归的丈夫。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皮肤冰冷,心却似火烧,听得见燃柴的噼啪声。她急躁起来,有什么症结,需要马上得到解决。
舒眠想了一下,站在凳子上收了洗好的衣服,把它们叠在床边。她的眼泪落在了婴儿的尿布上。她找到了一条布带,在房间里转了几个来回,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忽然,舒眠连这个耐心都没有了。内心的火炬燃烧得更猛烈。舒眠重新走回阳台……被风吹拂着,那些树叶和天上的晚星。原来她的名字里有种宿命的预测,她将沉睡,舒适地安眠,在谁也不会打扰的宁静里。她踩上刚才收衣服的凳子,把脚向深渊里迈去。
舒眠死后,我去看望过她的孩子——他正在地上爬,屁服红通通的,撅得比脑袋还高。抱起孩子,我想起舒眠梦中现身的模样。我记得很清楚,不像科幻电影中死者那样,统一穿着床单似的及地长袍——书面语小姐的魂儿穿着制服,一丝不苛。
第四部分青梅竹马猪宝贝(1)
有的美人一生都在领跑,从幼年开始就艳压群芳,及至少年、青年,同龄人难以望其项背;有的美人是经过蝶化的,青春期结束,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短短时间内出落得婷婷玉立,而后千娇百媚,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但身边太近的人,往往被忽略了美丑。朱墨找我出去吃饭,我手边的事没处理完,让他在办公室里等会儿。他坐在我的座位上,闲翻杂志,路过的人看在眼里。一个美编以为我不知道来了人,特意跑到电脑室通知我:“哎,有个帅哥来找你。”“帅什么帅。”“不是开玩笑,长得真不错呃。”我回来,想起美编的评价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一下,特意观察——他穿着立领的白色麻质衬衫,头发有点微微自来卷,尽管逆光而坐,也看得出玉树临风。他一米八,是我喜欢的身高。想象不出当年脸上流着清鼻涕、手背生冻疮的他,有一天,也能长成挺顺眼的模样。
朱墨是与我交往时间最漫长的异性。
1973年我们家从东四六条搬到了北太平庄。那时北太平庄一片荒凉,已经是城市的尽头。大片的槐树林,是吊死鬼的伊甸园,它们在阳光里荡着私人的秋千,不时扭动身体,做着花样体操。啄木鸟要来这儿,都不用挪地,就能饱餐一顿。树林深处种植着花椒,果实从绿到红,我揪了无数。临近道边的矮灌木里,起起落落着土蚂蚱。我喜欢七星瓢虫,它们背上绘制着星空图案,想从我手指尖逃走时,我能感觉它们油亮壳子上的硬度,以及腿脚无望的抓挠。还有天牛,武生的翎子甩得老高。蜻蜓更多,尽管不能像大孩子似的有力举着大条帚扑,尽管蹑手蹑脚地走近,生着复眼的蜻蜓大都在我的臂长之外就惊飞了,可偶尔的成功仍然令我欣喜……它们神经质地抖动翅膀和钉子样的身体,在我的掌心发出嗡嗡的反抗声。我曾经在更远更空旷的草地上,目睹石头底下露出具有斑纹的一段蛇皮,吓得我一路跌跌撞撞,扑回我妈的怀里,不敢领她过去看。
我住的家属大院盖好的时间不长,住户来得不多。我们家算来得最早那批,除了我们,六层的整幢楼房,来得不到十户。不像住东四六条的时候,胡同里许多开裆裤一族,一律在领子边上别着一条擦抹口水和鼻涕的手绢。搬到新家,我爸妈是愉快的,我是孤独的。
一天黄昏,我从吃饭的凳子上出溜下来,嘴里还含着一个没咽下去的丸子,走到过道,看见家门虚掩着,我一声不吭地溜出去。父母餐桌边的谈话声,随着我的远走渐行渐远。顺着楼房绕着走,我用左手扶着墙根,从楼的北面绕到了南面。两只谁家养的鸡嘀嘀咕咕地看我几眼,我扑过去,它们慌忙疾跑扑飞,离得老远,才敢惊魂未定地回望我。我继续走,继续走。直到一个伸出楼体的阳台拦住我,我上了三层台阶,想扒在水泥护栏上向外张望,但护栏太高,我够不着。准备走,回过头,阳台里的窗户后面有张脸,这张脸的鼻子部分按扁在玻璃上,像个小丑,一副滑稽相。
和朱墨长达三十年的友谊史,从此写下了第一页。我惯称他“猪宝贝”。
第四部分青梅竹马猪宝贝(2)
班车每星期一早晨把我们接走。车下哭声一片,那些勒住父母脖子死不撒手的孩子们让我不耻。不过六天而已,他们的悲痛显得滑稽。去幼儿园对他们来说如同入狱。父母用绣着名字的手绢在孩子混乱的小脸上擦抹,甜言蜜语地许诺回来的礼物。我和猪宝贝并排坐,对视,然后一起撇嘴。
我是六月生的,猪宝贝生于五月,比我大二十九天。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我们都同班,青梅竹马的日子随着猪宝贝考上区重点才宣告结束。随着青春期到来,我们突然不理彼此,甚至因为过去的密切无端生出一些怨意。好在时间短暂,隔膜很快过去,光阴荏苒,他还是我由衷信赖的人。
我们共同成长。在幼儿园里我藏过他的袜子,为了让他穿衣时慢下几拍,让老师克制着恼火一再提醒他,为了自己可以骂他笨乌龟。我经常像个恋足癖般格外留心他的脚,以便趁机藏起他的袜子。不过,藏袜子的游戏飞快地让我倒了胃口,真是难以置信,猪宝贝在如此幼小的儿童时代就能产生一流的脚臭,功力了得。猪宝贝后来说,感谢科技进步,一种特制的药物鞋垫挽救了他的自尊,他可以跟漂亮女士脱鞋共进日餐而毫无心理畏惧。
时钟滴答,光阴流水。
我曾经在猪宝贝撅着屁股拉完屎后送来抢险用的卫生纸。
猪宝贝曾经为了我摘枣,当然我有点不地道,在他上树之后我搬走了梯子,看他笑话,害得猪宝贝从树上跳下来时摔破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