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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这样一封信:
“我爱卡蜜儿小姐,要娶她为妻,我有两万法郎的年金。您愿意把她嫁给我吗?”
吉罗外叔公不禁叹道:
“只有不说话的人,干起事来才这样痛快。”
他想了一下,又高声说道:
“对了,忘了这茬儿了,我只是她的外叔公,不是她父亲。还得请求她爸爸同
意。”
第09节
第九节
要征求骑士同意这样一桩婚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倒不是因为他不想为女
儿好,前面我们已经看到,他总要尽一切可能减轻女儿的不幸,可是眼下这件事情,
却有一种几乎难以克服的困难。要把一个身有严重残疾的姑娘,嫁给一个天生就有
同样残疾的人,这种结合如有什么结果,那很可能只会给人世增添不幸的成员。
骑上隐居在自己的庄园里,心情始终极度哀伤,继续过着孤寂的生活。德·阿
尔西夫人葬在园子里,坟墓围了一圈垂柳,远远向过路人宣示她安息的简朴之地。
骑士每天散步都走向这地点,在墓旁一连呆几小时,受痛悔忧伤的折磨,沉浸在能
勾起他痛苦的所有往事的回忆中。
一天早晨,吉罗叔叔突然来了,正是在那里找到了他。老人撞见两个年轻人在
一起的第二天,就带着侄孙女离开巴黎,回到勒芒,将卡蜜儿安置在他自己家中等
待他去斡旋的结果。
皮埃尔得知这次旅行,保证忠贞不渝,信守诺言。他早就父母双亡,成为家产
的主人,动用只需征求监护人的意见,他的意志不必担心碰到任何障碍。而老人这
方面,也愿意扮演调停人的角色,促成两个年轻人的婚姻,不过他觉得他们第一次
相会实在奇怪,今后如无姑娘的父亲和公证人的同意,绝不能重演。
可以想见,骑士刚听吉罗叔叔说了几句,就惊诧到了极点。于是,老人向他讲
述在歌剧院相遇的情景,那个幽会的奇特场面,以及更为离奇的求婚,骑士简直难
以想像,会有这样的传奇故事,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人家可是严肃认真对他谈的;
他头脑里立刻产生我们预料得到的异议。
“有什么办法呢?”他对吉罗说道。“让两个同样不幸的孩子结合?我作为父
亲,家里有这个可怜的孩子还不够吗?难道还要给她找一个类似的丈夫,增加我们
的不幸吗?难道我就命里注定,身边只有为世人所鄙弃的人、所歧视和可怜的对象
吗?难道我就应当同聋哑人相伴一生,在他们可怕的沉默中间活到老,由他们的手
给我合上眼睛吗?上帝知晓,我并不炫耀我的姓氏,但这总归是我父亲传给我的,
难道我还要留给既不能签字、又讲不出来名的不幸者吗?”
“讲是讲不出来,”吉罗说道,“但是签字,那可得另说着。”
“签字!”骑士提高嗓门。“您丧失理智啦?”
“我明白着呢,这个青年会写字,”叔叔回敬道。“我可以向您作证,证明他
甚至写得很好,很麻利,他的求婚书还在我兜里,老实说,挺合乎规矩的。”
老人说着,拿出字条给骑士看:德·莫伯雷候爵写的字不多,但是的确十分简
洁,又十分明白地表达了他的请求。
“这是怎么回事儿?’父亲说道。“从什么时候起,聋哑人也拿起笔来?吉罗,
您这是给我讲的什么故事?”
“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吉罗说道,“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我的本意,不过是让卡蜜儿开开心,也和她一起瞧瞧单腿旋转是什么样子。这位小
侯爵碰巧也在那儿,他手里肯定拿着一块青石板和一支铅笔,用得十分熟练。我同
您一样,始终认为人一哑巴,就什么话也说不了;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看来,
如今有人发明了一种方法,适用于所有聋哑人,他们用来能相互理解,彼此完全可
以交谈。据说发明者是位神甫,姓名我不记得了。至于我,您也完全了解,我一贯
认为,一块青石板只配铺在房顶上;可是,那些巴黎人脑袋瓜儿可真灵!”
“您讲的,可是当真?”
“完全当真。这位小候爵很富有,小伙子很英俊,他是贵绅,人也很文雅,我
可以为他打保票。请您想想一件事:您如何安置可怜的卡蜜儿呢?不错,她不能说
话,可这也不是她的错。您让她今后怎么办呢?她不能总在家当姑娘呀!现在有一
个男子爱她,如果您把女儿许配给他,他绝不会因为妻子舌头尖有毛病就厌恶;他
通过自身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两个孩子能相互理解,不用叫喊就心领神会。小侯爵
认字,也会写字,卡蜜儿也能学会,她学不见得比另一个费劲儿。您应当明白,如
果我提议让您把女儿嫁给一个盲人,那您尽可刮我的鼻子;可是,我推荐的是个聋
哑人,这总归是合乎情理的。您瞧,自从有了这丫头,十六年了,这始终是您的一
块心病。您作为父亲,如果不能做出决策,那么还不是同所有人一样,怎么能解决
呢?”
骑士听着吉罗叔叔这样讲,目光不时投向他妻子的坟墓,仿佛深长思之:
“让我女儿恢复思考能力,”他沉默许久才说道,“上帝允许吗?这事儿可能
吗?”
这时,邻村的本堂神甫走进园子,是来庄园吃饭的。骑士心不在焉地同他打了
声招呼,继而才猛地从沉思中醒来。
“神甫先生,”他问道,“您有时了解些消息,收到报纸。有个神父从事聋哑
人教育,您听说过吗?”
不巧的是,所问的人是当时一个地道的乡村教士,人倒纯朴善良,但是非常无
知,还相信这个世纪大量存在的、极为有害的各种偏见。
“我不知道老爷要说什么,”他答道(他把骑士尊为村子的老爷),“可能指
的是德·勒佩神甫吧。”
“正是他,’请罗叔叔说道,“这姓名别人对我说过,可我没记住。”
“对呀!”骑士说道,“应当怎么看呢?”
“我不能不懂装懂,’你堂神甫回答,‘过分谨慎地谈论一件事。然而,在这
个问题上,根据我随便收到的一点情况,我有理由认为,德·勒佩先生虽然是个十
分可敬的人,但是绝没有达到他所确定的目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吉罗叔叔问道。
“我的意思是,”教士回答,“多么纯的动机,有时结果也令人大失所望。毫
无疑问,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那种努力可钦可佩,然而我完全有理由认为,像老
爷所讲的,企图教聋哑人识字,完全是异想天开。”
“我亲眼看见的,”吉罗说道,“我看见了一个聋哑人写字。”
“我绝无同您唱反调的意思,”本堂神甫反驳道,“可是有些学识渊博的知名
人士,我甚至可以引举巴黎医学院的一些博士,他们都断然地对我说,这种事情不
可能。”
“亲眼看到的事情,没法儿说不可能,”老人不耐烦地又说道。“我兜里揣着
这张字条,走了五十多法里,送给骑士,就在这儿,跟阳光一样清楚。”
老瓦匠师傅说着,又掏出字条,送到本堂神甫的眼皮底下。神甫五分惊讶,五
分好奇,额过来倒过去,高声念了好几遍字条,又还给吉罗叔叔,一时不知说什么
好。
骑上仿佛置身于争论的局外,他继续默默地走来走去,心里越来越犹豫不决了。
“如果吉罗说的有道理,”他心中暗道,“我再拒绝,就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那差不多就等于犯罪。这个可怜的姑娘,我只给了她生命的表象,她生下来就沉入
黑暗中,现在有了个机会,她可以同一个寻找她的人携起手来,虽然还走不出永远
包围她的黑暗,但她终究可以梦想自己是幸福的。我凭什么权利阻拦她呢?她母亲
若是活着,会怎么说呢?”
骑士的目光再次移向妻子的坟墓,接着,他抓住吉罗叔叔的手臂,拉他走开几
步,低声对他说道:“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好吧!”吉罗叔叔说道,“她在我家呢,我去接她,给您带来,我们一道来,
这要不了多大工夫。”
“绝不要!”父亲回答,“我们共同努力使她幸福就行了;可是,再同她见面,
我实在办不到。”
皮埃尔和卡蜜儿在巴黎小神父教堂结婚。证婚人只有家庭教师和外叔公。主持
仪式的神父向他们讲了那套程式话;皮埃尔比较熟悉,知道什么时候点头表示同意,
颇为顺利地完成了很难扮演的角色。卡蜜儿则干脆不去揣测,不想弄明白,只是看
着她丈夫,见他点头也点头。
两个年轻人只是对视和相爱,可以说这就足够了。他们永远携起手来,走出教
堂的时候,顶多说算是相互认识。侯爵宅础相当大。卡蜜儿在宗教仪式之后,登上
华丽的马车,而且看着这车子像孩子一样好奇。到了公馆,她也不胜惊奇:这些房
间、这些马匹、这些仆人,都将属于她了,在她看来真是个奇迹。按事先定好的,
婚礼不事张扬,只摆了一桌简单的婚宴。
第10节
第十节
卡蜜儿做了母亲。一天,骑士正在园子里凄然地散步,接到一名仆人送来的一
封信,字体出自一只陌生的手,看着似曾相识,又不得而知,有一种奇异的复杂感
觉。信是卡蜜儿写来的,内容如下:
父亲啊!我会说话了,但不是用嘴,而是用我的手。我的可怜的嘴唇始终闭合,
然而我还是会说话了。我的老师教会我给您写信了。教授我的人,也正是培育他的
人,因为您知道人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同我一样。我学习起来非常吃力。首先教的是
用手势说话,接着又教书写符号。有各种各样符号,表达害怕、气愤,表达什么的
都有。全学会要用很长时间,要掌握组成词语的方法时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