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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曲径通幽”四字。门内即是花圃,中有假山堆砌,穿过石洞,见一顺三间正室,外有弯弯曲曲数间群房,迎面五层阶基。
自新朝内一望,中间蒲团上坐着一位老头陀,午约八旬以外,头上发际通白,高隆鼻准,长眉大耳,俨然一尊古貌古心的老佛,闭着眼,两只手按在膝上跌坐。自新知道是了修,暗暗赞赏道:“看他的形相若此,必有真实道行。”超凡抢先一步,上了阶基,走近了修身畔道:“火师有位远路尊客,特来奉访你的。”了修睁开二目道:“他果真来了,还是个有信的人。”超凡闻说,怔了一怔,笑道:“火师你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未醒么?”了修喝道:“你少要乱说,我虽终闩似睡,却都醒眼观人。你虽终日醒着,只怕你尽似睡着一般。”超凡笑的走了开去,低声说道:“他说梦话,还要吆喝着人。”
自新在阶下闻了修所言皆是机锋,即趋进一躬到底道:“大师久违了,弟子不免来迟,有负大师初意。”了修望了自新两眼,也不答礼,点首道:“好好,你竞来了。虽然失足中途,幸喜前因不昧算是有造化的。”说罢,又闭了眼,不言不语。超凡恐得罪来人,忙掇一张坐椅放在蒲团上首,请自新坐下,又轻轻向白新努嘴道:“人约还没有醒透呢,你大老爷恕他昏聩,不必计憎。人凡人老了,性情都与人各别的。”自新道:“理当侍立听敦,何敢汁憎。”超凡执意扯白新入了座,他也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不转睛的看:旨了修,看一会又暗笑一会。祝自新是端正坐着。肃然起敬。
过了半晌,了修复开眼唤方丈内伺候的道人,“去取个蒲团来,请这位祝眉士坐了,好讲话”。超凡道:“有椅子呢,祝大老爷坐下半刻了。”了修道:“我岂未见他坐在椅子上?那蒲团滋味.他却没有领略过。你怎知其中元妙?”道人已将蒲团取来,白新亟起身换坐。了修又对超凡道:“你去罢,恐外面有事待你安排,祝居士自家人不须陪得。”超凡正不耐烦见了修不颠不倒的样子,圆陪着白新不好走开,难得了修叫他出去,遂立起对白新道:“大老爷此间少坐,再请到客堂内盘桓,恕僧人失陪。”白新忙答道:“请便。”少顷,超凡叫人送进一席素肴,了修让白新吃毕,又命取水与自新净洗手脸,吩咐众人尽行退出。
方丈甲只有他们两人,蒲团对坐。约有时许,自新觉得身子行些困倦难以支撑,恨不能睡下才爽利,只好闭目略养神气。甫一交睫,心内即昏昏沉沉,如睡着一般。好似此时仍在苏州尤家做女婿的时候,又似在南京与聂家寻闹,后来与刘蕴同往扬川设汁栽害沈家,忽然又似到了嘉兴和他哥哥分家争产,又觉得他妻子尤氏尚在,与王德成了夫妇,竟不认他,反把他赶出,又将他丈人尤鼐气死。正气恨难解之际,忽见祝伯青等一班的对头,都齐齐走米,争要打他杀他。种种以前的心事,一时都到了日前。不禁如痴如醉,心内或疑是真是假,又十分害怕。猛地头顶上一个霹雳,把祝自新惊得神魂飘荡,吓出一身冷汗。急急睁开二目,仍坐在蒲团上,见对面了修笑吟吟道:“祝居士受惊了。你从前作为,也该明白了。这些冤魂孽债,一时一刻都不能放你过去,任你躲向海角天涯,他们亦有处寻找。若非这半天霹雳,一棒当头,你如何避得过这场恶劫?”
祝自新此时如梦乍醒,知道是了修的神通幻化,指点他迷路的。走下蒲团倒身下拜道:“弟子以前行为,愧悔莫及,只求火师慈悲拯脱,弟子死心实力的,情愿修行补过,再无返悔。”了修道:“难得,难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一心皈依,我如来佛门广大,何所不容,待到明早再作计较。你且起来,安心到蒲圃上打坐去罢。”自新道:“弟子适才胆已吓裂,不敢打坐了。”了修笑道:“你既悔过向道,那些冤孽因果早经化解,你只管放心打坐。”自新无奈,勉强又坐上蒲团,战兢兢的生恐又惊恶梦。说也奇怪,此时心内觉得了无挂碍,爽适异常,好像从前的那些事都忘却了,定神息气的默坐。
不一会,天色已明,道人等进来洒扫,又摆上早点与祝自新吃毕。了修穿了大衣,领着自新出了方丈,至大殿撞钟擂鼓聚集僧众。一时超凡领了数百僧众上殿,先参拜了佛像,转身见了修合掌,各依次序立定。超凡与僧众皆暗暗称奇道:“和尚有三四年不出方丈,今日何故穿了大衣带着这姓祝的登殿?”了修见僧众至齐,道:“我有一事说与你们知道,我收了个徒弟,即是昨日来的那祝居士。他也是佛门中一个善知识,是以传齐你等,从此你们是一门中人了。”僧众听了,方才明白。超凡忙走过,悄悄向自新道:“祝大老爷,你当真要出家么?阿弥陀佛!我曾说过这和尚是不好做的,你大老爷不要认着儿戏,只怕你出家容易,还俗就难了。”自新也不去理他。
了修叫人点烛焚香,自己拜过佛像,又命自新也参拜过了,遂道:“你既立心皈我佛门,须当谨守佛教清规,屏除一切贪嗔爱欲,不可中道变更致堕恶道。”祝自新道:“弟子蒙大师救脱苦海,正是天人的造化,火师但请放心,弟子永无改悔。若移寸念,誓入轮回不徘翻身。”了修点首道善。叫人唤了名剃发的来,将自新辫发拆开,分成三股盘于顶上,命自新跪在佛前,亲白执刀,先在顶上摩抚祝赞了四句口偈,道:
此发娘胎即长成,借他分别俗和僧。
今朝削作空空相,苦恼愁烦悉化尘。
念罢,又在他顶中,亲剃了一刀,然后剃发的代自新一齐剃下,仍分作三股:一股供于佛前;一股设了自新父母灵位,祭毕对灵焚化,还了父母的遗体;一股了修收过。又取出一套僧帽衣履,叫咱新更换,俨然,是一个沙弥了。重复参拜佛像,又与僧众行礼。了修代他取名悔成,以喻悔过成道之意。各事已毕,了修回后,僧众皆散。
自新唤过家丁,叫他将行李等物取来,又赏了他们每人五十两银子,好回家去。又将穿不着的在家衣履,尽给了他二人,以尽主仆一场之义。两个家丁洒泪叩别,各自另寻生计而去。
祝自新身畔仍余二千两银子,取了五百交代超凡贴补寺中用度不足。那五百两托超凡查点僧众数目,每人应给少许,以为进见之礼。超凡好生欢喜,与僧众谢了又谢。超凡在贴补款中,干没了若干,随意开了一纸支用账目,搪塞人众。
祝白新既得了安身之所,发心悔过,朝夕讽经礼佛,毫无懈念。了修知他不得改变,在附近寺院内,叫他去受了戒,回来即将衣钵传授于他,了修乃退居修行。后来了修活到九十岁外,方圆寂而去。自新亦过到古稀以外,这是他终身结果的下场。所幸他回头甚早,又得了修超脱,未受恶报。所以了修当日,说他与佛门有点因缘。他与刘蕴是同时的恶少年,祝白新犹知悔过,撇手人间。那刘蕴一味的作恶不悛,自己作践的九死一生,受尽苦恼。
刘蕴自在扬州逃走,不敢回家。一则怕他父亲迫问,二则恐祝自新扳他到案。带了随身几名家丁,连夜逃至杭州,往西湖上看玩景致。又因杭州抚院,是他父亲门生。刘蕴去见抚院,假说他父亲命到天竺进香,便道来渴见世兄请安。抚院即留他住在衙内。过了数日,刘蕴是个没行止的人,受不惯拘束,作辞回家。抚院也不深留,送了一千两银子作老师的调养,外又送了二百两程仪。刘组手内有了使用,当即搬移到十五奎巷内,一所客寓里住下。终日去访花觅柳,自寻快乐。谁知杭州乃省会地方,抚院又功令森严,一班流妓皆存身不下,投奔各处去了。刘蕴逛了三四日,虽有几家私户,皆不堪入目,心内闷闷不悦。
一日,吃过午饭,独自出了寓所,向城隍山来。走未数步,见山脚下僻巷内有一座小小寺院,两扇红门半闭半启,门头上题曰“紫竹禅林”。
刘蕴信步踱入,里面有一个中年道婆,在佛殿上扫地,见刘蕴一人进来,又见他衣服齐楚,知道不是个平等人,忙丢下竹帚道:“老爷请坐用茶。”刘蕴本是色中饿鬼,见道婆年约二十八九岁,生得颇为跳脱,一付容长脸儿,两只水汪汪的双箍俏眼,一对四寸半长脚,扎得硬挣挣如菱角相似。又闻人说,杭州尼庵不减惠泉的场面,遂笑嘻嘻的坐下,道婆献上茶来,转身入内。
少顷,闻得殿后一阵笑声,走出三四个光头女尼,又有两个惜发道姑,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皆生得姿容妩媚,体格风骚。
一齐上前,向刘蕴稽首。刘蕴立起,一一答礼入座。众尼问了刘蕴姓名,知他是金陵富家,来此游玩的,分外起敬。刘蕴亦转问众尼名号,为首的年纪少长,是紫竹庵的领袖,法名皓月;那两个是他师弟,一名海月,一名明月;两个蓄发道站是皓月的徒弟,年齿最轻,一个名唤岫云,一个名唤行云,
皓月道:“刘老爷可曾用过午饭?若不嫌蔬菜无味,小尼们备斋奉敬。”刘蕴见他等殷殷款洽,又眉梢眼角暗逗风趣,刘蕴是玩耍中的老手,如何不识孔窍,即答道:“素昧平生,怎好叨扰。无如敝寓离此甚远,腹中颇觉饥馁,只好坐扰,容再补报罢。”皓月连称好说,起身邀刘蕴从殿后一个六角门走入,是三间净室。院落中栽了几株芭蕉,数十竿紫竹,堆了一角假山,甚为幽雅。早有道婆与数名垂发女婢,调开桌椅,摆列素斋,尽是上等果肴,梢美非常。众尼推刘蕴首座,他们挨次坐下。
席间,谈说笑谑毫无忌讳。刘蕴快活已极,接连吃了几杯,假作酒醉,一个呵欠,顺手搭在明月肩上,捏了他一把。明月“扑嗤”一笑,将身子一歪,推过刘蕴的手道:“醉成这个样子,还不要稳重,你倒仔细跌翻磕了脑子。”刘蕴趁势将明月抱起,搂在怀内。明月挣扎不得,又护着痒,笑的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