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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的尾音刚落地,还未来得及弹上一弹,就听见咣当一声,手里的银盆连着一盆秽物已经落了一地。她手腕上一疼,就被人拉进了房中,再一个不注意,就被甩在了榻上。
他翻身上榻,动作如百年前一般干净利落。他将她禁锢在身下,眼底仍是一汪静潭,只垂下的发丝微微有些簌簌,他死死追着她有些涣散的目光,再一次问道:“我可曾见过你?”
风里希被他一拉一甩一压,脑子里本还在细火慢炖的粥早已溢了一灶台。这种感觉是陌生的,她从前有神力傍身,没人能伤得了她;百年前机缘巧合失了九成神力,重伤后也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此刻身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燥热,喉咙好似被糊了一层灰,胃里更是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
她看着眼前糜竺的脸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多的架势变下去,不觉伸手想扶住那张不断晃动的面孔,伸了几次却没碰到,她有点泄气,索性张了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将那张脸拉近了自己,然后。。。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中,她似乎听到有谁,在深深夜里长长叹息。
…
风里希这场伤寒来势凶猛,去势却不容乐观,好像一个娇羞的姑娘在帘后偷看情郎,说看呢又不看个痛快,说走呢又舍不得离开。
她觉得饿的时候有人往她嘴巴里灌东西,有时是汤药,有时是米粥;夜里烧得厉害,有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她有点受宠若惊,一般若是别人态度倨傲,她会比对方更高傲;若是别人对她和善,她也会放下架子;若是别人对她不好,她一般不会将对方放在心上。
可是若有人对她好,她便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这种不知所措就变成了手足无措。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有人小心地摸摸她的头,又用浸湿的巾帕轻轻擦拭她汗湿的额头,她觉得很受用,又不知如何表达,最后只讨好地往那人怀里蹭了蹭。
亿万年来,从未有人这样对她,她有点甘之若饴,心里悄悄希望这场病不要好。
…
风里希醒来那日是个晴天,她望着头顶的鲛纱帐出了一会神,思索了一会儿自己究竟是昏睡了三十二年还是一百零二年。若是三十二年,那么她没有记忆的七十年去了哪里?若是一百零二年,帝江又为何要在时间上骗她?
前面也说过,风里希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便是做事太过专心,她这么一想,便连有人将她扶坐起来,又喂了她几口粥都没有注意。
等她一晃神,才见到一张英挺的脸离自己极近,糜竺此刻正背光坐在床前,低头慢慢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他高挺的鼻尖上有一丝细汗,约莫刚在外面忙了些什么才进来。
风里希这一眼看得连口中的粥都忘了咽下,只尴尬道: “老。。。老爷。。。”
“子仲。”他仍低着头,却不忘纠正道。
风里希觉得这一世的尾生他,有点怪。她确信他应该是不记得自己,既然不记得,为何又故意让她在院内站了这三夜?难道这是糜府的规矩,新来的下人都要在老爷院里站一站?可她打听来的消息说,糜竺不光是徐州首富,在中原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光府里的仆从食客就上万人,若是每新来一个都要在院里站上一站,一天一个也要站上十年去,他糜老爷每天一起来看到门口一根根木桩,不头疼么?
就算他真的有此癖好,那现在又算什么?新人在老爷院里站上一站还要去老爷榻上躺一躺?
她这么一想,看向糜竺的目光就不由得有些怪异,她觉得这一世的尾生他一定是有些不可告人的隐疾,一时间看他的目光多了许多同情。
糜竺本在低头搅粥,感觉到风里希的目光,不觉抬头,见她一脸“我懂”的表情看着他,不由得有点莫名其妙。
风里希:“老。。子。。。子仲,你这些年一定很苦吧?”
糜竺:“。。。?”
风里希:“我。。。奴婢知你。。。您。。。要面子,但是面子这东西总不能当药吃,你要了面子却苦了自己,这是多划不来的一件事啊。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对外说,您可以对我。。。对奴婢说说。。。奴婢保证守口如瓶,就算严刑拷打也不会与外人道的。”
他听了这话,伸手熟练地探了探风里希的额头,叹了口气道:“夫人所言不虚,子仲确有难言之隐。。。”
风里希听他承认,一时竟没注意他对自己的称呼,只着急地追问道:“那就快快说来听听,让我也开心开心。”说罢才发觉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我是说,让我也分担分担。”
糜竺听了这话,眉眼间不可察觉地带了一丝笑意,却一本正经道:“子仲出身商贾,祖上世代经商,家境殷实,是故钱银无忧;近年又得徐州牧陶公抬爱,封了个别驾从事,是故仕途无忧;几月前家中本欲大火,却有仙子为子仲品行所感,登门告知,一时间百姓皆道糜子仲正直耿介,上感天庭,是故名声亦无忧。只是。。。”
风里希听他前面自吹自擂了好长一段,等的就是这个“只是”,却听他说至此没了下文,不禁催他快说。糜竺却不慌不忙道: “夫人先将这半碗燕窝粥喝了。”
风里希最恨这种到关键时刻卖关子的行为,却不得不接过粥来几口喝了,好在糜竺适才已经将粥搅凉,不然一定已经烫伤了口舌。
风里希豪迈地将空碗往边上一放,眼睛晶亮道:“只是什么?”
糜竺见她将粥喝完,才慢悠悠解释:“只是子仲纵有家资上亿,到了而立之年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一无贤妻在侧,二无子嗣承膝。前几日好不容易讨了位如夫人,才进门就染了风寒,卧床半月,醒来便有些痴傻,子仲心中甚忧,却又不能与外人道!悲哉!悲哉!”
风里希听了这话,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木讷地指了指糜竺,又木讷指了指自己,带着点哭音; “你。。。我。。。如夫人。。。?”
糜竺见她这样,站起身将她搂了搂,这个过程还不忘理了一下衣摆,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发道:“夫人怎生忘了,现在全徐州都知道,我糜子仲德行感动掌火仙子,仙子不但下凡将糜府将起火一事相告,更是以身相许,如今正是我府上的如夫人。”
风里希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平静了,她四下张望,好似在寻找些什么。
糜竺问道:“夫人在寻何物?”
风里希:“奴婢在找。。。找盆。。。老爷还是让奴婢端着盆去门外候着吧。”
风里希这个如夫人当得实在有些太过容易,她觉得凡事都要有个契机,而这件事的契机便是自己深更半夜站在门外吐了一盆秽物。于是她认真地反思了一下,决定以后决不再在夜里呕吐。
对于如夫人这个新角色,风里希还无法很入戏,她当日用天火一事进了糜府,不过是为了找棵大树栖身。所谓大隐隐于市,加上她自恃还没有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地生活的本事,便想找个富庶人家躲上几十年,不想这个人家虽找得不错,东家却是老相识,见了糜竺第一夜,她便生了些许退意,可惜还没来得及计划周全,她自己先倒下了。等醒来时就成了糜竺的如夫人。
这几天徐州出了几件大事,是故糜竺自那日哄她吃了碗燕窝粥便不见了人影。她病好了后便没闲着,每日都换着法子逃走,到这个时候,传言中糜府的“仆从上万”便得到了印证———无论她走到哪里,只要稍有要离府的迹象,便会从不知何处天降无数侍从侍婢,客客气气地将她“劝”回房去。
这戏码上演了几日,风里希便得了一个忠实的看客———糜竺的小妹糜贞。
风里希起先并未注意这个人的存在,只因她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得若不是她身边侍女说了几句话,风里希绝不会知道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每次都隔着些距离看着自己被糜府众仆从包围。
风里希印象中,这个小姑娘长得清淡,穿着清淡,性子也清淡 …单从可以连续几日准时到场看她上演同一戏码就可以看出。
风里希的逃跑大计很快便被一件事耽搁了。
这一晚糜竺破天荒地回了府,神色间有些疲惫,却不掩他风雅气度。其时风里希已经洗漱好准备歇下了,她这几日忙着研究怎么从糜府逃出去,每日到了晚上都甚是疲惫。不想刚吹了灯却感觉呼啦啦的一群人气进了院子,在门外几丈处才停住。过了一会才听房门轻轻被推开,清冷秋风刚在外间打了个转就被关在了门外。有人在炉边暖了暖手,才掀了帐子在她额头探了一探。
风里希果断决定装睡。
那只手也没为难她,只帮她掖了掖被角,才低声道: “陶公今日薨了。”过了一会又道:“今天下割据,徐州坚守至今已是不易,年前有曹孟德强攻,现又失了青州盟军。今陶公去了,彭城怕是危矣。。。”
半晌见风里希没有反应,不觉又抚了抚她额头,低声道:“你不爱听便算了,妇道人家,这些不懂也好。”
第二日,风里希一大早便被换上素服塞进马车,与糜竺一同去吊唁前一日归西的徐州牧陶谦。
陶谦随左将军皇甫嵩出征三辅,被任命为扬武校尉。后任徐州刺史。董卓被杀后,各路军阀陷入混战,陶谦加入了袁术、公孙瓒的阵营,对抗袁绍、曹操。尔后遣使进京朝贡,获朝廷封赏拜安东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后因战事上为曹操大败,徐州大半几乎遭兵祸所害,以致过度忧劳而逝。
风里希对凡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实在不是很上心,她并不是一个凡事都要插一手的神仙,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更多在意的是天塌地陷这类天灾,而不是谁作皇帝这样的人祸。
是故当糜竺身边的小厮糜海为自己讲解陶公生平时,她连那几个人名都没记清。
糜竺见她如此,伸手打住了糜海苦口婆心的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