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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卒不值识者一噱。”况周颐云:“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情真、情假与悦己、悦人,乃是词及一切文学艺术高低优劣的分水岭。
悦人之作,即便费尽推敲之思,也难于打动人心;悦己之作。即便脱口而出,也必定打动人心。
小山词自成一透明的情感世界,任何一名有情之人都能毫不费力地进入它。
在漂泊的路上测量了故乡的面积,在相思的折磨中知道了爱情的深度。
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说:“深于情者,不仅对宇宙人生体味到至深的无名的哀感,扩而充之,可以为耶稣、释迦悲天悯人,就是欢乐的体验也是深入肺腑,惊心动魄。”中国文学中最缺乏的便是悲剧精神,小山词是少有的具备了深切的悲剧情怀的作品。
小山对人生有着极其深刻的体验,偏偏用那些最为浅白的语言来抒发,如:“明月如因缘,欲圆还未圆”,“腰自细来多态度,脸因红处转风流”,“怅恨不逢如意酒,寻思难值有情人”,“莫道后期无定,梦魂犹有相逢”,“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等等,简直就是明白如话的新诗。今天的少男少女写情书的时候,完全可以随手拈来,嵌入其中。
人情似故乡,人人大约都有此感受,偏偏小山脱口而出。小山词确实很浅,冯煦评价说:“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此艺术效果,绝不可等闲视之。小山之“浅”、小山之“真”,非稚子之心,而是历经忧患后的返朴归真。小山的“浅”以“深”为底子,故能“浅处皆深也”。
伤心最是醉归时(1)
踏莎行
雪尽轻寒,月斜烟重,清欢犹记前时共。迎风朱户背灯开,拂檐花影侵帘动。
绣花双鸳,香苞翠凤,从来往事都如梦。伤心最是醉归时,眼前少个人人送。
酒入唇,
爱入眼;
那是我们的真理,
在老去与死去之前;
我举杯唇边,
看着你,轻叹。
叶芝《饮酒歌》
小山献身于文学,也献身于爱情。
大半的文学,不都与爱情有关吗?
文学之于文学家,并非点石成金之术,相反,文学将文学家逼入到“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窘迫境地。小山后半生衣食不继的边缘地位,显然是有意为之。
小山与父亲一样,都是神童,早年便“声名九鼎重,冠盖万夫望”,连仁宗皇帝对他的作品都爱不释手,当然也就有许多机会和若干条件在仕途上青云直上。然而,他却选择了自我放逐。
冠盖纷华塞九衢,声名相轧在前呼。独君都不将为事,始信人间有丈夫。小山是一名大丈夫,因其真,便显其狂;因其狂,愈见其真。他出身高门贵第,故深味权力运作之秘密:那些由权力所支撑的道貌岸然、威风凛凛的外表,皆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了。
官场的黑暗与龌龊,小山自小就耳熏目染。父亲晏殊是太平宰相,当时党争未起,遂能一心致力于文教,倒也轻车熟路,成就斐然。此后,新党旧党水火不容,新旧党内部也你死我活。小晏目睹了好友黄庭坚、郑侠等人在仕途上所遭受的坎坷羞辱,更是一意洁身自好,早早退休闲居。他感叹说,“官身几日闲,世事何时足。君貌不长红,我鬓无重绿”,“齐斗堆金,难买丹诚一寸真”。
是的,那里本就是一片腐臭的淤泥,所以根本不必“出淤泥而不染”,既然早已洞悉其本质,何不先就远远避开呢?
小山是一名如同压伤的芦苇不折断的精神贵族,其举手投足之间皆有贵族气派,其文字更是充溢着一股如云中仙鹤般高贵的品质。
那是一个刚刚下过小雪的日子。雪化了,月亮升起来了。客人们一个个散去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散去的时候恰恰是最伤感的时候。
在半醉半醒之间,身边的景物都是模模糊糊的,朦胧的灯光之下,究竟是门口的帘子在动,还是花园里的花影在动,或者是我的心在动呢?更奇怪的是,锦绣的鸳鸯和翠凤似乎也游动了起来,这是在梦中吗?钱斐仲《雨花庵词话》中说:“迷离恦恍,若近若远,若隐若现,此善言情者也。”此首《踏莎行》,大半词句都笼罩在烟雾迷离之中。
从来往事都如梦,是因为往事太欢畅了,还是因为往事太苦楚了?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台湾女作家萧丽红在小说《千江有水千江月》的后记中,引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圆泽是唐朝的一个高僧,有一天他与好友李源行经某地,看见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在河边汲水。
圆泽便对李源说:“这妇人怀孕三年未娩,是等着我去投胎,我却一直躲着,如今面对面了,再不能躲了,三天后,妇人将生产,请到她家看看。婴儿如果对你微笑,那就是我了,就拿这一笑做为凭记吧!十二年后的中秋夜,我在杭州天竺寺等你,那时我们再相会吧!”
当晚,圆泽就圆寂了,妇人同时产下一男婴。李源来到妇人家查看,婴儿果然对他一笑。
十二年后的中秋夜,李源如期来到天竺寺寻访,才到寺门,就见一名牧童在牛背上唱歌: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萧丽红感叹说,中国是有“情”境的民族,这情字,见于“惭愧情人远相访”(这情这样大,是隔生隔世,都还找着去!),见诸先辈、前人,行事做人的点滴。而小山所歌唱的“往事从来都如梦”,不也正是多情人的叹息吗?爱人如己,方是真爱。
我们不需要为这样的情而骄傲,我们为之感动就够了。
离人鬓华将换,路比此情犹短。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就这样擦肩而过。一颗星眼看着另一颗星离开,却无法挣脱自己的轨道前去相会。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就是我们的来生吗?
此时此刻,经冷风一吹,我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突然之间,才发现那个最该来送别的人儿却没有来。
刚刚在酒宴之上,我们俩不是有过亲密无间的合作吗?
你的歌声,我的诗词;你的罗扇,我的酒杯;你的舞衣,我的醉眼。
这属天的音乐,原本便是我们俩人之间的窃窃私语,筵席上的其他人全都听不懂。如同《风语者》中的用印第安语编成的密码,谁也破译不了。
小山还有一首《南乡子》,写给这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女孩:
绿水带青潮,水上朱阑小渡桥。桥上女儿双笑靥,妖娆。倚着阑干弄柳条。
月夜落花朝,减字偷声按玉箫。柳外行人回首处,迢迢。若比银河路更遥。
李易安笔下的女孩,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晏小山笔下的女孩,却是倚阑干弄柳条。一样的青春绽放,一样的风情万种。
晓来竹马同游客,惯听清歌。今日蹉跎,恼乱工夫晕翠娥。花的伤痛从蕊开始,不,从根开始;萧的伤痛从唇开始,不,从心开始。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分别居然来得如此之快,分别对于我这个醉鬼来说又是何其的艰难!而你,居然连出来送别的勇气都没有。
读至此处,便想起了那首传唱八十余年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歌词作者刘半农,作曲家赵元任,名诗佳曲,珠联璧合。词云:“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在这“伤心最是醉归时”的当头,真个是“教我如何不想她”!
这首诗作于一九二零年,是最早的也是最好的白话诗之一。十年之后,刘半农还写过一首自嘲诗:
教我如何不想她?
可能相共吃杯茶?
原来这样一老朽?
教我如何再想他?
并在诗末注释说:“余十年前所作《教我如何不想她?》一歌,曾由赵元任兄制谱,传唱甚广。近有一音乐会又唱此歌,余亦在场,唱毕,大家鼓掌,主会者坚欲介绍余与听众想见,余遂如猢狲之被牵上台,向大家一鞠躬而退。退时微闻一女郎言:‘原来是这样一个老头儿。’因记之以诗。”在年轻女子高高在额头上的眼中,当然只有翩翩佳公子了,半农先生倒也知趣得很!
阳关声巧绕雕粱,美酒十分谁与共?想她又能如何?
天下确实没有不散的筵席,但筵席散去之后的境遇却各不相同。与“伤心最是醉归时”意思相反的词句,则是周邦彦之《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自少人行。
并州的刀和吴地的盐,都是人间至品。纤纤手指,剥开新橙,在温暖的房间里,我们相对而坐,一起探讨音乐与文学。时光很快流逝。
这是一个无比寒冷的夜晚。归去还是不归,这是一个问题。
她开口了。
先说马后说人。
霜太浓,马易滑,你不妨留下来吧!
含蓄委婉之中,缠绵偎依之情自现。
小山却没有遇到如此优待,便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了。
在这首《少年游》的背后,还有一个曲折的故事,与大宋朝第一名妓李师师有关。
徽宗皇帝微服来到李师师家,恰好周邦彦在,来不及回避,才子词人只好躲在床下。
徽宗自己带来了一个新鲜的橙子,讨好地说,这是江南刚刚进贡来的。于是,他与师师一起打情骂俏起来。周邦彦在床下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便写了这首词。
下一次,徽宗再到李师师家,李师师歌唱此词来取悦之。徽宗问,这是谁写的?李师师回答说,这是周邦彦写的。徽宗大怒,因为皇帝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次日坐朝,徽宗宣谕蔡京说:“开封府有一个名叫周邦彦的税监,听说他没有完成征税的份额,为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