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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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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听了这话,心下暗想道:“不信世间有这等人,我怎的会不晓得?我且听听他端的说出个甚么人来,有甚对证,再合他讲。”便道:“我倒要听听这位天大地大无大不大的英雄。”
  那先生道:“姑娘,你坐稳着。我说的这位盖世英雄,便是当今九五之尊飞龙天子。”姑娘听了,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说:“岂有此理!尤其梦话!万岁爷怎的晓得我有这段奇冤,替我一个小小民女报起仇来?”尹先生道:“你要知这话的原故,竟抵得一回评书。你且少安毋躁,等我把始末因由演说一番,你听了才知我说的不是梦话。”姑娘此刻只管心里不服气,不知怎的,耳朵里听了这一路的话,觉得对胃脘,渐渐脸儿上也就和平起来,口儿里也就乖滑起来。陪了个笑儿,叫了声“先生”,说:“既然如此,倒望你莫嫌絮烦,详细说与我们知道。”
  列公,你大家却莫把那假尹先生真安老爷说的这段话,认作个掇骗十三妹的文章。这纪献唐却实实的是个有来处来的人。只可惜他昧了天理人情,坏了儿女心肠,送了英雄性命,弄到没去处去。这其中还括包着一个出奇的奇人作出来的一桩出奇的事,并且还不是无根之谈。说起来真个抵得一回评话,只是这回评话的弯子可绕远了些。列公,且莫急急慌慌的要听那十三妹到底怎的个归着,待说书的把纪献唐的始末原由演说出来,那十三妹的根儿、蒂儿、枝儿、叶儿,自然都明白了。
  你道这话从何说起?原来书中表的那经略七省挂九头狮子铁印秃头无字大将军纪献唐,他也是汉军人氏。他的太翁纪延寿,内任侍郎,外任巡抚。后来因这纪献唐的累次军功,加衔尚书,晋赠太傅,人称他是纪太傅。这纪太傅生了两个儿子,长名纪望唐,次名纪献唐。纪献唐也生两个儿子,一名纪成武,一名纪多文。那纪望唐自幼恪遵庭训,循分守理,奋志读书。那纪献唐,当他太夫人生他这晚,忽然当院里起了一阵狂风,那风刮得走石飞砂,偃草拔木,连门窗户壁都撼得岌岌的要动。风过处,他太夫人正要分娩,恍惚中见一只吊睛白额黑虎扑进房来,吃了一惊,恰好这纪献唐离怀落草。收生婆收裹起来,只听他哭得声音洪亮,且是相貌魁梧。
  到了五六岁上,识字读书,聪明出众,只是生成一个杰骜不驯的性子,顽劣异常。淘气起来,莫说平人说他劝他不听,有时父兄的教训他也不甚在意。年交七岁,纪太傅便送他到学房随哥哥读书。那先生是位老儒,见他一目十行,到口成诵,到十一二岁便把经书念完,大是颖悟,便叫他随了哥哥听着讲书。只是他心地虽然灵通,性情却欠淳静,才略略有些知觉,便要搬驳先生,那先生往往就被他问得无话可讲。
  一日,那先生开讲《中庸》,开卷便是“天命之谓性”一章。先生见了那没头没脑辟空而来的十五个大字,正不知从那里开口才入得讲这“中庸”两个字去,只得先看了一遍高头的讲章,照着那讲章往下敷衍半日,才得讲完。他便问道:“先生讲的‘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这句话,我懂了。下面‘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五常健顺之德’,难道那物也晓得五常仁、义、礼、智、信不成?”先生瞪着眼睛向他道:“物怎么不晓得五常?那羔跪乳、乌反哺岂不是仁?獬触邪、莺求友岂不是义?獭知祭、雁成行岂不是礼?狐听冰、鹊营巢岂不是智?犬守夜、鸡司晨岂不是信?怎的说得物不晓得五常!”
  先生这段话本也误于朱注,讲得有些牵强。他便说道:“照先生这等讲起来,那下文的‘人物各得其性之自然’,直说到‘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难道那禽兽也晓得礼乐刑政不成?”一句话把先生问急了,说道:“依注讲解,只管胡缠!人为万物之灵,人与物,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有甚么分别?”他听了哈哈大笑,说:“照这等讲起来,先生也是个人,假如我如今不叫你‘人’,叫你个‘老物儿’,你答应不答应?”先生登时大怒,气得浑身乱抖,大声喊道:“岂有此理!将人比畜,放肆!放肆!我要打了!”拿起界尺来,才要拉他的手,早被他一把夺过来,扔在当地,说道:“甚吗?你敢打二爷?二爷可是你打得的?照你这样的先生,叫作通称本是教书匠,到处都能雇得来。打不成我先教你吃我一脚!”吧,照着那先生的腿洼子就是一脚,把先生踢了个大仰脚子,倒在当地。纪望唐见了,赶紧搀起先生来,一面喝禁:“兄弟,不得无礼!”只是他那里肯受教?还在那里顶撞先生。先生道:“反了!反了!要辞馆了!”
  正然闹得烟雾尘天,恰巧纪太傅送客出来听见。送客走后,连忙进书房来,问起原由,才再三的与先生陪礼,又把儿子着实责了一顿,说:“还求先生以不屑教诲教诲之。”那先生摇手道:“不,大人,我们宾东相处多年,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晚生也不愿是这等不欢而散。既蒙苦苦相留,只好单叫这大令郎作我个‘陈蔡及门’,你这个二令郎凭你另请高明。倘还叫他‘由也升堂’起来,我只得‘不脱冕而行矣’!”
  纪太傅听说,无法,便留纪望唐一人课读,打算给纪献唐另请一位先生,叫他弟兄两个各从一师受业。但是为子择师这桩事也非容易,更兼那纪太傅每日上朝进署,不得在家,他家太夫人又身在内堂,照应不到外面的事,这个当儿,那纪献唐离开书房,一似溜了缰的野马,益发淘气得无法无天。
  纪府又本是个巨族,只那些家人孩子就有一二十个,他便把这般孩子都聚在一处,不是练着挥拳弄棒,便是学着打仗冲锋。大家顽耍。
  那时国初时候,大凡旗人家里都还有几名家将,与如今使雇工家人的不同。那些家将也都会些撂跤打拳、马枪步箭、杆子单刀、跳高爬绳的本领,所以从前征噶尔旦的时候,曾经调过八旗大员家的库图扐兵[满语:牵马的奴仆],这项人便叫作“家将”。纪府上的几个家将里面有一名教师,见他家二爷好这些武艺,便逐件的指点起来。他听得越发高兴,就置办了许多杆子单刀之类,合那群孩子每日练习。又用砖瓦一堆堆的堆起来,算作个五花阵、八卦阵,虽说是个顽意儿,也讲究个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以至怎的五行相生,八卦相错,怎的明增暗减,背孤击虚,教那些孩子们穿梭一般演习,倒也大有意思。他却搬张桌子,又摞张椅子,坐在上面,腰悬宝剑,手里拿个旗儿指挥调度。但有走错了的,他不是用棍打,便是用刀背针,因此那班孩子怕的神出鬼没,没一个不听他的指使。
  除了那些顽的之外,第一是一味地里爱马。他那爱马也合人不同,不讲毛皮,不讲骨格,不讲性情,专讲本领。纪太傅家里也有十来匹好马,他都说无用,便着人每日到市上拉了马来看。他那相马的法子也与人两道,先不骑不试,止用一个钱扔在马肚子底下,他自己却向马肚子底下去拣那个钱,要那马见了他不惊不动,他才问价。一连拉了许多名马来看,那马不是见了他先踶蹶咆哮的闪躲,便是吓得周身乱颤,甚至吓得撒出溺来。
  这日他自己出门,偶然看见拉盐车驾辕的一匹铁青马,那马生得来一身的卷毛,两个绕眼圈儿,并且是个白鼻梁子,更是浑身磨得纯泥稀烂。他失声道:“可惜这等一个骏物埋没风尘!”也不管那车夫肯卖不肯,便唾手一百金,硬强强的头来。
  可煞作怪,那马凭他怎样的摸索,风丝儿不动。他便每日亲自看着,刷洗喂养起来。那消两三个月的工夫,早变成了一匹神骏。他日后的军功就全亏了这匹马,此是后话。
  却说纪太傅好容易给他请着一位先生,就另收拾了一处书房,送他上学。不上一月,那先生早已辞馆而去。落后一连换了十位先生,倒被他打跑了九个,那一个还是跑的快,才没挨打。因此上前三门外那些找馆的朋友听说他家相请,便都望影而逃。那纪太傅为了这事正在烦闷,恰好这日下朝回府,轿子才得到门,转正将要进门,忽见马台石边站着一个人,戴一顶雨缨凉帽,贯着个纯泥满锈的金顶,穿一件下过水的葛布短襟袍子,套一件磨了边儿的天青羽纱马褂子,脚下一双破靴,靠马台石还放着一个竹箱儿,合小小的一卷铺盖、一个包袱。那人望着太傅轿旁,拖地便是一躬。轿夫见有人参见,连忙打住杵杆。太傅那时正在工部侍郎任内,见了这人,只道他是解工料的微员,吩咐道:“你想是个解官,我这私宅向来不收公事,有甚么文批衙门投递。”那人道:“晚生身列胶痒,不是解差。因仰慕大人的清名,特来瞻谒。倘大人不惜阶前盈尺之地,进而教之,幸甚。”
  那太傅素日最重读书人,听见他是个秀才,便命落平,就在门外下了轿。吩咐门上给他看了行李,陪那秀才进来。让到书房待茶,分宾主坐下。因问道:“先生何来?有甚见教?”
  那秀才道:“晚生姓顾名綮,别号肯堂,浙江绍兴府会稽人氏。一向落魄江湖,无心进取。偶然游到帝都,听得十停人倒有九停人说大人府上有位二公子要延师课读。晚生也曾嘱人推荐,无奈那些朋友都说这个馆地是就不得的。为此晚生不揣鄙陋,竟学那毛遂自荐。倘大人看我可为公子之师,情愿附骥,自问也还不至于尸位素餐,误人子弟。”那太傅正在请不着先生,又见他虽是寒素,吐属不凡,心下早有几分愿意,便道:“先生这等翩然而来,真是倜傥不群,足占抱负。只是我这第二个豚犬,虽然天资尚可造就,其顽劣殆不可以言语形容。先生果然肯成全他,便是大幸了。请问尊寓在那里?待弟明日竭诚拜过,再订吉期,送关奉请。”顾肯堂道:“天下无不可化育的人材,只怕那为人师者本无化育人材的本领,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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