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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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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小姐道:“这孩子儿呀,我只说他没出息儿!”张姑娘道:“姐姐怎么倒知道他么?”何小姐道:“我何曾知道他?你只看他送人副对子,也有这么淘气的么?”张姑娘听了这话。又把那对子念了一遍,才笑起来道:“果然!姐姐这一说破了,再看那‘待’字、‘新’字,下得尤其可恶,并且还不能原谅他无心。昨日姐姐只管在屋里坐着,横竖也听见他那嘴刬了。”
  二人说着,转到卧房门口,何小姐抬头看门上时,也有块小匾,写着:
  瓣香室心里想道:“这‘瓣香’两个字倒还容易明白,只是题在卧房门上不对啊,这卧房里可一瓣心香的供奉谁呢?”一面想,一面看那匾上的字,只见那纵横波磔一笔笔写的俨如铁画银钩,连那墨气都像堆起一层来似的,配着那粉白雪亮的光绫地儿,越显黑白分明得好看。及至细看,才知不是写的,原来照扎花儿一样用青绒绣出来的。那下款还绣着“桐卿学绣”一行行楷小字,还绣着两方朱红图书。
  何小姐道:“这倒别致。这‘桐卿’又是谁呀?手儿怎么这么巧哇!这个人儿在那里,我见得着他见不着?”张姑娘道:“姐姐岂但见得着,只怕见着他,叫他绣个甚么,他还不敢不绣呢。但是这个人儿他可只会绣,不能写,这块匾的蓝本是他求人家写的。”何小姐只顾贪看那屋子,也不往下再问。
  说着,将要进门,张姑娘道:“柳条儿,你先进去,把玻璃上那个挡儿拉开,得点亮儿。”柳条儿答应一声,先侧着身子过去,何小姐随着也进了屋门。见那曲折槅子是向西转过去的,等柳条儿撤玻璃挡儿的这个当儿,回头一看,见那槅子东一面,长长短短横的竖的贴着无数诗笺,都是公子的近作。看了看,也有几首寄怀言志的,大抵吟风弄月居多,一时也看不完。只见内中有一幅双红笺纸,题着一首七言截句,那题目倒写了有两三行,写道是:
  庭前偶植梧桐二本,才似人长,日携清泉洗之,欣欣向荣,越益繁茂。树犹如此,我见应怜。口占二十八字,即博桐卿一粲,并待萧史就正。
  亭亭恰合称眉齐,争怪人将凤字题。
  好待干云垂荫日,护他比翼效双栖。
  后面另有一行,写着“龙媒戏草”。何小姐看了这首诗,脸上登时就有个颇颇不然的样子,倒像兜的添了一桩甚么心事一般。才待开口,立刻就用着他那番虚心克己的工夫了,忙转念道:“且慢!这话不是今日说的,且等闲来合我这妹子仔细计较一番,再作道理。”
  且住!说书的,这位姑娘好容易才安顿了,他心里又神谋魇道的想起甚么来了?列位,这句话说书的可不得知道。何也呢?他在那里把个脸儿望着槅子看诗,他那脸上的神气连张金凤还看不见,他心里的事情我说书的怎么猜的着?你我左右闲在此,大家闲口弄闲舌,何不猜他一番?
  按这书的上文猜了去,何小姐同张姑娘正在谈笑,看到安公子这首诗,忽然的心下不然起来,大概是位听书的都听得出来,这首诗是为何玉凤、张金凤而作。那“桐卿”两个字,不必讲,用的是“凤鸣桐生”的两句,又暗借一个“金井梧桐”的典,含着一个“金”字在里头,自然是赠张金凤的别号;那“萧史”两个字,不必讲,用的是“吹箫引凤”的故事,又暗借一个“秦弄玉”的名号,含着一个“玉”字在里头,一定是赠何玉凤的别号。因此上这位姑娘看了便有些不然起来,也末可知。
  只是这首诗的命意、选词、格调、体裁也还不丑,便是他三个的性情才貌,彼此题个号儿、叫个号儿,也还不至肉麻,况且字缘名起,伊古已然。千古首屈一指的孔圣人,便是一位有号的:“仲尼曰君子中庸”,“仲尼祖述尧舜”,“仲尼日月也”。一部《四书》,凡三举圣号,称号亦通例也,似不足怪,何至就把这位姑娘惹得不然起来呢?
  然而细推敲了去,那《四书》的称号却有些道理在里头。
  《中庸》两见,明明道着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
  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到了孙述祖训,笔之于书,想要垂教万世,既不好书作“孔大寇”、“孔协揆”、更不得书作“夫执御者”、“鄹人之子”,难道竟书作“大父曰君子中庸”、“家祖祖述尧舜”不成?他是除了称号没得称的,只得仲尼长仲尼短了哇。《论语》一见,是子贡见叔孙武叔呼着圣号谤毁圣人,因申明圣号说:“这两个字啊,如同日月一般,谤毁不得的。”
  此外却不曾见子思称过“仲尼家祖”,也不闻子贡提过“我们仲尼老师”。至于孟子那时既无三科以前认前辈的通例可遵,以后贤称先圣自然合称圣号。此外合孔夫子同时的,虽尊如鲁哀公,他祭孔夫子的诔文中也还称作“尼父”。然则这号竟不是不问张王李赵长幼亲疏混叫得的。
  降而中古,风雅不过谢灵运,勋业不过郭子仪,也都不听得他有个别号。然则称人不称号也还有得可称。便是我说书的也还赶上听见旗籍诸老辈的彼此称谓,如称台阁大老,张则“张中堂”,李则“李大人”;遇着旗人,则称他上一个字,也有称姓氏的,如“章佳相国”、“富察中丞”之类。但是个大父行辈则称为“某几太爷”,父执则称为“某几老爷”,平辈相交则称为“某几爷”。至于宗族中止有“大爷”“叔叔”
  “哥哥”“兄弟”的称呼,即乎房分稍远,也必称“某几大爷”、“叔叔家的几哥哥、几兄弟”,从不曾听得动辄称别号的。旧风之淳朴如此。
  到了如今,距国初进关时节曾不百年,风气为之一变。旗人彼此相见。不问氏族,先问台甫,怪;及至问了,是个人他就有个号,但问过他。就会记得,更怪;一记得了,久而久之,不论尊卑长幼远近亲疏,一股脑子把称谓搁起来,都叫别号,尤其怪。照这样从流忘反,流到我大清二百年后,只怕就会有“甲斋父亲”、“乙亭儿子”的通称了。且将奈何!何小姐或者有见如此,觉得安公子以世家公子,无端的从自己闺闼中先闹起别号来,怪他沾染时派过重,所以看了那“桐卿”、“萧史”的称呼,有这番心下不然,也未可知。
  若果如此,这位姑娘就未免有些积虑过远,嫉恶过严了。
  要知如安公子的好称别号,是他为了难了。怎见得呢?一个人,三间屋子里住着两个媳妇儿,风趣些,卿长卿短罢,毕竟孰为大卿、孰为小卿?佳怀些,若姐若妹罢,又未免“名不正,则言不顺”;徇俗些,称作奶奶罢,难道好分出个“东屋里奶奶”“西屋里奶奶”、“何家奶奶”“张家奶奶”来不成?
  这是安公子不得已之苦衷,却不是他好趋时的陋习。便是被他称号的人,也该加些体谅。照这等说来,何小姐的不悦还不为此。既不为此,为着何来?想来其中定有个道理。他既说了要合张姑娘商量,只好等他们商量的时候你我再听罢。
  却说何玉凤当下不把这话说破,便先搁起不提。因搭讪回头望着张姑娘道:“好哇!我老老实实儿的一个妹妹,怎么一年来的工夫学坏了?这‘桐卿’分明是人赠你的号,那‘萧史’自然要算赠我的号了。若然,这门上‘瓣香室’三个字竟是你绣的,你怎么方才还合我支支吾吾的闹起鬼来呢?”
  问得个张姑娘无言可答,只是格格的笑。
  说着,何玉凤绕过槅子,进了那间卧房。只见靠西墙分南北摆两座墩箱,上面一边硌着两个衣箱,当中放着连三抽屉桌,被格上面安着镜台妆奁,以至茶筅漱盂许多零星器具。
  北面靠窗尽东头安着一张架子床,悬着顶藕色帐子。那曲折槅子东边夹空地方,竖着架衣裳格子,上面还大大小小放着些零星匣子之类,那衣格以北、卧床以南、靠东壁子当中,放着一张方桌,左右两张杌子。那桌子上不摆陈设,当中供一分炉瓶三事;两旁一边是个青绿花觚,应时对景的养着一枝血点般红的山茶花,一边是个有架儿的粉定盘子,里面摆着娇黄的几个玲珑佛手。那上面却供着一座小小的牌位,牌位后面又悬一轴堂幅横披,却用银红蝉翼绢罩着,看不清楚是甚么佛像。
  何小姐心下暗道:“原来这里果然供养香火,这就无怪题作‘瓣香室’了。只是怎的把佛像供在卧房里?这前面又是谁的牌位呢?”一面想,走向前一看,见上面是“十三妹姐姐福德长生禄位”一行字。把他诧异得“喂”的一声,问出一句傻话来,问道:“这供的是谁?是谁供的?”张姑娘笑道:“我的十三妹姐姐,情知可是谁呢?难道还有第二位不成?”何小姐正色道:“妹妹,你忒也胡闹!这如何使得?你这等闹法,岂不要折尽我平生的福分?还不快丢开!”他说着,伸手就要把那长生牌提起来拿开。慌的个张姑娘连忙双手护住,说道:“姐姐,动不得!这是我奉过公婆吩咐的!”何小姐听了,更加着急起来,说:“这越发不成事了!你快告诉我,公婆怎的说?”张姑娘道:“姐姐别忙,咱们就在这桌儿两旁坐下,听我告诉你。”
  二人归坐,柳条儿给他姑娘装过袋烟来。张姑娘一面吃着烟,便把他去年到了淮城店里见着公婆,怎的说起何小姐途中相救,两下联姻,许多好处;怎的说一时有恩可感,无报可图,便要供这长生禄位,朝夕焚香顶礼;安老夫妻听了,怎的欢喜依允;后来供的这日,安太太怎的要亲自行礼,他怎的以为不可,拦住;后来又要公子行礼,却是安老爷说他不是一拜可以了事的;这才自己挂冠,带他寻访到青云山庄的话,说了一遍。
  何小姐听了,心下才得稍安。一时两意相感,未免难过,只不好无故伤心。想了一想,转勉强笑道:“我想起来了,记得公公在青云山合我初见的这天,曾经提过这么一句,那时我也不曾往下斟酌。不想妹妹你真就闹出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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