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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凌将她掠着发鬓的手捉住,手指在腕处滑下挑起那串剔透的冰蓝晶,突然问道:“为何带着这个?”
卿尘素手微垂,那冰蓝晶自腕上脱下,挂在夜天凌指尖晃了晃:“这个又叫做海蓝宝,含地、水、火、风四大元素,具有强大的治疗净化和灵通力量,是最具疗效的晶石,尤其对应人体喉轮。早晨喉咙不太舒服,便随手拿来带了。”
夜天凌神色微怔,似是出乎意料,沉声道:“这是殷氏阀门的珍宝,湛王妃的信物。”
卿尘不想他竟知道此物由来,微微垂首,却突转而扬眸看他,笑说:“你在吃醋?”
夜天凌指尖微松,冰蓝晶落往花梨木案上,他顺势将她下巴轻轻捏住,依然用那低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说道:“是又如何?”
卿尘脸上绽出狡黠的意味,似是极得意,孩子般的笑着。她将夜天凌腕上的那串黑曜石勾过来:“那你把这个给我,我以后就再也不戴这串冰蓝晶了。”
夜天凌反手握住她:“你对这串珠很感兴趣?”
一如往常的清冷淡然,深不见底的眸中却掠过洞穿人心神的幽光,那样深锐的探究,叫卿尘不由得垂眸避了开去。“我有吗?”她矢口否认。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这个发呆了。”
“我喜欢。”卿尘道,却没听到夜天凌说话,一抬头,见他只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卿尘扭头望向窗外,眉宇间如那渺远的静湖烟色,笼上了一层轻愁。极轻的依稀蹙眉,几乎未来得及在眉心留下一丝痕迹便逝去了,却叫夜天凌看得如此清晰,心底深处浓浓一窒,眼中锋锐不由得便换做了淡淡柔悯。
隔了稍会儿,夜天凌清冷的声音在卿尘耳边响起:“不想说可以不说,若想要什么便直接告诉我。”他将那串黑曜石取下递给卿尘:“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谁知卿尘却摇头:“我不想要。”夜天凌微微诧异,卿尘又道:“至少现在还不想要,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夜天凌蹙眉,卿尘却微微笑着,取过铜镜,反手抽下发间的簪子,发丝如瀑,衬在雪白轻绢上,黑白分明。
夜天凌扶在她肩头的手顺势接过玉梳,替她梳理着长发,发丝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锦缎般垂泻在他指间,这种温凉的感觉异常熟悉,隐约在灵魂最深的地方多年前便有过如此景象,一丝一梳,久远而宿命的纠缠。
“卿尘。”夜天凌看着镜中淡影成双:“我们是不是,这样过了很久了?”
铜镜微光,映着缱绻柔情似水,卿尘扬起笑颜:“嗯,很久了。”她认真的说道。
听着这颇带点儿傻气的答话,夜天凌薄唇优美而舒展地扬起,整个人似是笼在了一层异样的柔软中。
卿尘微微垂眸,窗边风淡,远远送来水的气息,夜天凌方才提到殷家时的一抹神情却浮现在眼前。极复杂的眼神,他不仅仅因那串冰蓝晶而不满,是六部之中夜天湛的手段开始显现了吧。
她沿着那水榭远远的望出去。浮光掠影淡笼着如烟水色,若是植上荷花,倒有几分像湛王府中闲玉湖,想必轻粉玉白露珠凝翠,闲玉湖中的荷花今年也是开得极好。领仕族之风骚,聚天下之贤德,夜天湛岂会容人动摇了那些阀门的根基?他与夜天凌,之前还算携手对抗溟王,待到道路渐清,恐怕便再也没有理由齐心协力。
卿尘将目光投向清远的一片天际,看似温润,看似清冷,这两个人,却是谁也不会轻易罢手。
等闲变却故人心
入秋过了几日,日头依旧似火的炙热,风中似是偶尔带了几分微凉,却被晒得不及一转便全无了踪影。倒是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干燥的气息,不时送来身畔,叫人觉得还真是晚夏近秋了呢。
卫府宽逾数亩的庭院,南麓珺白石砌得一片颇具峥嵘之态的假山将西北角占了大半,奇花异草间引水而下的一幅水瀑溅着珠玉飞泻,飞阁建檐,有高亭成临渊之势,俯瞰之下山水并成美景,可谓煞费苦心。秋风带着高爽水意荡入掩在树荫影里的相府居室,卫宗平却正着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胆子别那么大,你倒好,如今兵部到户部两面查下来,你还来和我商量什么?趁早自己去投案痛快,省得丢我卫家的人!”那声音抑着怒气,连着燥热的空气一并冲卫府大公子卫骞去了。
卫骞扭头避了避老爷子的大怒,手里拿着块雕坐佛的玉佩扔着把玩,却拿眼觑着母亲。卫夫人瞪他一眼,说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骞儿可是咱们的亲生儿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卫宗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管的好儿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醉坊的事,湛王和凤家双双盯着不放,若不是我着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还能见着这个儿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敛,反变本加厉的放肆,弄出这么多亏空来,你叫我怎么管!”
卫夫人道:“不就是几十万的空缺嘛,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补齐了不就得了。”
“妇人之见!”卫宗平叱道:“那也得由你补得进去!你知道这次是谁在查?那殷家身后又是谁?怎么补?”
卫夫人急道:“又不是就咱们一个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这么办,怎么偏偏就骞儿这里查得紧!”
卫骞将手里坐佛一扔,不耐烦的弹着身上精制的云锦长衫:“户部也不是整过一次了,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往死里整?”
卫宗平冷哼一声:“这等事落在凌王手里,什么时候见过轻办的先例?朝中唯一能抗得住他的便是殷家,咱们同湛王历来便是两边,哪一个能让你好过?你当这还是太子在的时候?”
提到太子,卫夫人便想起惨死的女儿,哭道:“我不管,老爷,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这个儿子说什么你也得想办法。”
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斥责,卫宗平紧着眉头想,户部这亏空查的确实蹊跷,明明天帝都有收手的势态,偏唯有卫家被盯着不放,说不得还真得从湛王那里寻出路,凌王处是想都别想。却听外面侍从禀道:“相爷,殷尚书来了,见不见?”
“哦?”卫宗平倒一愣:“请去前厅奉茶,我稍候便来。”
“老爷,这殷尚书此时来,会是什么事?”卫夫人不禁停了啜泣问道。
“我如何知道?”卫宗平敲了敲长案:“来的真巧啊!”
“不管是什么事,老爷便从他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便有转机?”卫夫人急忙叮嘱:“对了,前几日秦国公夫人倒提起件事,那殷家小姐已到了出阁的年纪,老爷若觉得殷家肯松口,不妨这事上拉拢着他们,倘真成了亲家,他们难道还见死不救?”
卫宗平点点头:“待我先去见见他再说。”
客厅里殷监正品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贡窑冰纹白玉盏,微微的润着抹茶香。剔透白瓷衬着橙明,观色已是一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带着三分绵厚,是南王今年新来的春贡,宫里有的也不很多,卫府却是拿来待客用的。
他眯着眼往那三脚檀雕镶青石的低架上看去,一尺余高的珊瑚树成对摆着,天然奇形衬在正红的色泽里极为抢眼,映得近旁几件玉雕都没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块翡翠琢成的青瓜缠藤,但看瓜下嘻戏的孩童眉眼传神栩栩如生,手笔定是出自“一刀斋”的刻功。单这几件拿出去已是价值不菲,更不要说其他陈设,这主人还真是奢华不敛的人呢。
想卫宗平当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相臣中也轮不上他,却也就是这一注押对,赢得半生富贵。殷监正忍不住捋了捋颌下微须,在朝为官是务必要选对了主子才好。一抬眼,见卫宗平迈进门来,起身拱手迎了上去,“卫相。”
“呵呵,叫殷相久等了。”
“是我来得冒昧。”
起手端茶润了润喉,卫宗平将茶盏搁下,开口道:“殷相此来……”却正瞥见殷监正看了看刚奉茶上来的侍女,卫宗平会意:“你们都出去吧。”
看着客厅的透花门微微掩上,殷监正一笑,声音压了压:“卫相,宫里出事了。”
“哦?”卫宗平只抬了抬眼,宫中若有什么大事,难道他还会不知道?
“今日皇宗司封了溟王府,溟王被软禁在府中了。”殷监正沉声道。
“什么?”卫宗平明显一惊:“所为何事?”
“谋逆。”沉沉二字,如重锤敲入卫宗平心里,几乎叫人一抖,这是重罪啊。听殷监正继续道:“说是溟王身边一个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发现了魇镇祺王的巫蛊,那侍妾原是延熙宫的侍女,便入宫上禀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锁拿溟王,皇宗司接着在王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龙朝冠和明黄龙袍,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卫宗平只觉得手心凉透,此事他事先竟毫不知情,立时想起最近溟王很是拉拢卫家,难道因此失了天帝的信任?想到此处,浑身一阵冷汗。见殷监正正看着自己,道:“你来告诉我此事,又是为何?”
殷监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说卫相乃是元老重臣,向来行事明白,此等事情得同卫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这是向来不算和睦,却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为众人举荐之后明明被压制着,谁知不声不响便扳倒了溟王,现在又分明是不计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户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里,难怪只有卫骞身上查得严。湛王,看去一身温煦风雅,处处透出的凌厉可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卫宗平深深地饮了口茶,抑住心里波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叹了口气,转了一下话题:“最近朝堂上诸事杂乱,人心惶惶啊!”
殷监正却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听说卫相问过户部的事?”
卫宗平道:“还不是那逆子惹祸,着实叫人烦心。”
“户部里怎样,全在七殿下一句话。”殷监正笑道:“不过小事一桩,卫相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