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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崇大师的屋子里走出来时,林尚沃心情沮丧至极。第二天到菜地里施肥拔草时,他把前 夜在石崇大师屋中发生的事情向法天大师一一道来,法天大师听了之后给他讲了个故事:
“马祖禅师有个弟子叫百丈,他是马祖禅师所有弟子中被公认为最出类拔萃者。有一天,马 祖禅师带着百丈禅师外出,两人坐在田间,恰好一群野鸭受惊向天空中飞去,马祖禅师就问 :‘看,那是什么?’
‘一群野鸭。’百丈立即应道。
‘飞到哪里去了?’马祖禅师又接着问。
‘飞过去了呀。’百丈不解地回答道。
百丈话音刚落,马祖禅师忽然用力捏住百丈的鼻子,疼得他哇哇直叫。马祖禅师笑着问: ‘你不是说飞过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法天大师讲完,又对林尚沃说:“马祖禅师为了开导百丈,捏住他的鼻子。方丈不是也捏了 你的鼻子了吗?他是在启发你呢。”
林尚沃坐在旷野中,望着西下的斜阳,十几年前石崇大师的教诲又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 或许是方才石崇大师的手再次从虚空中出现使劲捏住林尚沃的鼻子,又看到一群惊飞的野鸭 的缘故,潜意识深处几乎已被遗忘的关于马祖和百丈的故事又突然冒了出来。
林尚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真像是刚被人毫不留情地拧过一样,鼻尖还有些疼痛的感觉 。
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刚刚飞走的那群野鸭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又飞了回来,落在田野里。看 到那群野鸭,林尚沃突然来了灵感,猛然醒悟过来。马祖禅师扭弟子百丈的鼻子,是在启发 他,野鸭象征一个“常”道,这个本来如是的“常”,是不会“飞走”的;“飞走”的是假 相,其实并没有飞走,还在百丈的鼻子上。同样,禅师扭林尚沃的鼻子也是为了告诉他,鼻 子即是虚空,鼻子位于脸的正中央,它既不会移动,也不会飞走,只会老老实实地呆在人的 脸上。因此,即使平时不注意它的存在,但用力捏总会疼,石崇大师扭他的鼻子,让他感到 疼痛,以此来点悟他,鼻子位于离眼睛最近的地方。原来如此,真理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 眼前,就像离眼睛最近的鼻子一样存在着。林尚沃此时才明白了禅师所写“鼎”字的真正含 义。
林尚沃站起身,开始在原地一圈圈地转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下人们看他方才还郁郁寡欢 ,转眼间却变得兴奋异常,见了他的样子都很吃惊,担心他是否有些神经失常,就劝他停下 来,可林尚沃不予理会,继续边歌边舞。田间插秧的农夫们都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伸着脖子 向这边张望。林尚沃毫不在意,仍目无他人地在田间放声高歌,转着圈跳来跳去。
唱完跳完,林尚沃让下人们拿来坐垫,找准方位,面向正北,将坐垫放在面前铺好,肃衣正 帽,虽然眼前看不到石崇大师,仍恭恭敬敬向着石崇大师所在方向拜了三拜,以此来感激石 崇大师赐给自己的“鼎”字,在攸关生死的人生重大关头帮助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
“方丈大师,”行罢三拜之礼,林尚沃开口道,“大师的恩情真是没齿难忘,望您能保重贵 体。”
向石崇大师叩拜之后,林尚沃又拿起坐垫铺向金正喜所在的方位,冲着那个方向很郑重地也 叩了三个头。
“金大人,”林尚沃拜过之后,说道,“大人使我明白了鼎的秘密,您也称得上是我的老师 ,请您也一定要保重身体。”
就这样,在田间休息之时偶然看到一群野鸭飞过,使林尚沃悟到了禅师所写“鼎”的秘密。林尚沃再次回到故乡义州,已是天气渐趋炎热的初夏。回到家中,顾不上旅途的鞍马劳顿, 当晚就摆上宴席请洪景来和朴钟一前来共商大事。
“大人,”洪景来端起酒杯开始敬酒,“这一路上一切都很顺利吧,该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
“嗯,”林尚沃高兴地回答道,“这段时间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朴钟一马上插话进来:“能有什么事,有洪先生把一切都打点得有条有理,不会有什么事的 。”
“言之有理。”
三人很久不见,各怀心事,但谁也不道破,只是推杯换盏互相敬着酒,主要是林尚沃讲一下 旅途中的见闻,与洪景来、朴钟一谈笑风生,开怀畅饮。
夜已深,酒将足。林尚沃郑重其事地问洪景来:“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救命恩人,希望有机 会报答你的恩情,你仍把拥有青铜鼎作为自己一生中惟一的追求吗?”
“是的,大人,”洪景来低头回答,“大人您不是和我约好的吗?您准备亲自告诉我鼎的轻 重。”
“当然了,那是自然,”林尚沃笑道,“先前我的确是跟先生约好,待我了解鼎的大小轻重 后一定将结果告诉你。”
“现在大人可是已晓得鼎之轻重?”洪景来双目精光四射,急切地问。
林尚沃看着目射精光的洪景来相当平静,从容不迫地答道:“当然已经知道,鼎的轻重并不 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德,若德深仁厚,即使鼎本身轻如鸿毛也可重当天下;若德薄义寡, 即使鼎本身重于泰山也会被一只手掀翻。”
“这么说,大人您已经知道鼎的大小轻重了?”洪景来两眼依旧闪亮,又接着问道,“当今 之鼎有德无德?”
这问题真是问得太露骨了,若说象征当代王朝的鼎中有德,那就是可继续维持下去,若说无 德将亡,便是要参加洪景来的造反,建立新王朝,问题问得真是巧妙。林尚沃笑着答道:“ 回答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下洪先生,您是怎么想的?您认为这鼎是轻还是重呢?”
洪景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认为,这鼎确是轻如枯叶一般。”
短暂沉默之后,林尚沃又接着问道:“古语道,若德深仁厚,即使鼎本身轻如鸿毛也可重当 天下。先生认为这鼎之德如鼎般轻如鸿毛,还是仅仅是鼎本身虽轻但德却仍是很深厚?”
“既是轻如枯叶,哪里还有什么仁德可言?”洪景来双目如电,熠熠生辉。
“哦,是这样,”听了洪景来非常果断地回答,林尚沃仍是一脸平静地接着说道,“洪先生 怎么认为我就怎么认为,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如果洪先生认为青铜鼎已是无足轻重的话, 那我的看法也是这样的,鼎既轻且无德。”
“谢谢,谢谢。”刹那间洪景来目光里充满了希望与期盼,他暗暗想,“大功告成了!”
这是自去年春天他持李禧著的推荐信以商人身份为掩护投到林尚沃门下起便欲达到的目的, 现在一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刚才林尚沃说的那番话,不就是同意自己的观点,认为可以携手推翻这轻而无德的朝廷的表 示吗?同时也是同自己一道谋逆造反的盟誓。现在要把林尚沃拉到自己造反的阵营里举事已 是唾手可得。
在旁边听着两人的问答,不明就里的朴钟一被搞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插进话来:“你现在 要把这鼎拿走吗?”
“当然。”
“那你就拿走呗。”
洪景来迅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房间一角,将盖在青铜鼎上的白布掀开。立在墙角的青铜 鼎体积并不大,但重量却不轻,至少也要三四名壮汉才能抬起来运走。
就在洪景来伸手抓住鼎的瞬间,支撑鼎的三条腿中的一只突然断了,洪景来吓了一跳,赶紧 松开手闪到一旁,但那只鼎已像一个瘸腿之人般无法立在那里,“咕咚”一声翻倒在地。
这鼎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断了一条腿呢?洪景来满脸狐疑地盯着林尚沃,慢慢 地仿佛明白了什么,他默默地捡起青铜鼎的那只断腿看了看,说了声:“拜君所赐,不胜感 谢。”
言毕,洪景来便夺门而去。
屋里只剩下林尚沃和朴钟一两人,朴钟一先开口说道:“咦,这是怎么回事?这青铜铸的鼎 应该很结实的,怎么会突然断了腿呢?前几天还好好的,难道是青铜融化了不成?”
洪景来将青铜鼎拿走后,地面上还剩下那只断掉的鼎腿,朴钟一走过去,将那只断腿拿在手 里:“真是活见鬼,这么结实的青铜鼎腿居然像是麦芽糖做的,这么一下就断掉了。”
朴钟一自然不会明白,青铜鼎的腿前几天还好好的,竟然会出人意料地断掉。连一向目光敏 锐的朴钟一也没能发现这青铜鼎的腿早已被林尚沃做了手脚,他让人将青铜鼎的腿锯断后又 小心地将其拼好摆在那里,林尚沃将坏的部分伪装得非常巧妙,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一旦有 人稍稍一碰,那鼎就会突然倒掉。朴钟一断然不会想到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林尚沃精心 策划的,这也正是林尚沃从石崇大师给他写的“鼎”字中悟出的真意。
当初,林尚沃为破解石崇大师“鼎”的秘密不远千里到礼山寻访金正喜,但却未能如愿,反 而在归途中在郊外的田野看到飞起的一群野鸭而突然感到石崇大师又揪住他的鼻子不放 痛苦难当,在强烈的冲击中才恍然大悟。
其实与金正喜分别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金正喜已道出了“鼎”字的真意,只是林尚沃当时并 没能听进去。真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好像是人的鼻子,它位于人面部的正中央,有时 能看见,有时却是视而不见,当别人揪住你的鼻子感到疼痛之时才会豁然发现其实鼻子就在 眼前。真理也是如此。石崇大师通过行动使林尚沃瞬间领悟了“鼎”字的真意。
石崇大师之所以让林尚沃自己去参悟“鼎“字的真意,实际上是想告诉他,要对人自身的欲 望保持一份警醒。他想让林尚沃明白,正如金正喜所说的一样,人都有想拥有地位、财富、 名望的三种欲望,犹如鼎有三足一般,现在林尚沃已拥有其中的一足——财富,成为全朝鲜 最富有的人,如果自己要帮助洪景来,参与其谋反,那就是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