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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5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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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也准备那么干来着,看到张震的样子以后,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个念头。然后,我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到走廊上。 
  张震在楼梯上摔倒的时候,毛亮已经保持蹑手蹑脚的姿势顺利来到一间宿舍前。他将耳朵凑到门上,试图窥听里面的动静。他听到的只是身后的扑通一声。毛亮回头看了看,见我正从不远处向他走来。 
  他一愣,似乎有什么疑问。 
  “张震呢?”我想他一定会这么问的。 
  但他没有。因为他很快发现了蜷缩在地上正竭力用理智抵抗疼痛的张震。毛亮将一枚食指竖在嘴的前方,随即将嘴唇撅了起来。 
  “嘘,嘘。”他对着张震的方向轻轻朝中指上吹了两口气。 
  干完这件事情后,毛亮没有继续在那间宿舍前逗留,他猫着腰向前,将耳朵贴到了另一扇门上。我紧跟上去,也想听一听。可是除了耳轮蹭在门板上发出的刷刷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毛亮沿楼道口左边的走廊逐一在宿舍前窥听。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凭直觉有选择性地在几扇可疑的门前侦察了一番,我甚至一度跑到了楼梯左侧的走廊上。因为始终一无所获,我渐渐对此事失去了热情。这时候,我看见毛亮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宿舍前对我勾手指头,示意我过去。 
  我在毛亮的指点下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议论声。 
  “妈拉个把巴,阎东祥那个狗日的,打我一巴掌到现在还疼。”有人说。阎东祥是高二八班的班主任,素以严厉著称。这个我知道。 
  “嗨,你说,阎东祥跟王美干的时候也他妈一本正经地拉着那张驴脸吗?”是另一个人的声音。王美是阎东祥的妻子,同时还是高二的化学老师。这个我也有耳闻。 
  然后,里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想他们一定是在分头想像阎东祥赤条条横亘在王美身上的样子。只有一个家伙大概是在驱赶蚊子,巴掌打在肉上,发出悠闲的噼啪声。 
  “嘿嘿。”过了一会儿,一声坏笑从黑暗中蓦然升起,有人清了清喉咙,紧跟在那声坏笑的后面用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沙哑嗓音说,“兴许阎东祥根本就不会××呢。” 
  “好了,好了,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有人不满地说。从那厌烦的口气中可以判断出,说出这些话的,一准是个有良知的人。这个有良知的人刚一发言,其余人的指责便纷至沓来。他们说睡你他妈的觉吧,少废话;滚出去睡;操,阎东祥是你爹呀等等。那个有良知的人孤掌难鸣,只好一边歇着去。但是,方才的话题被打断了,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进行。有个人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那个已经闭嘴的有良知的人。可大伙儿对此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兴致,于是,宿舍里又渐渐沉寂下来。 
  后来有个家伙惴惴不安地问,你们说,阎东祥会不会在门外偷听呢? 
  “怕他干啥,”那个声称阎东祥不会××的人说,“他要是现在在门外,我就出去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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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要灭了我?”有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一字一顿地冒出来。 
  刚才我跟毛亮都被宿舍里的对话吸引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张震已经从台阶上爬起来,不知不觉来到了我们的身旁。 
  张震挤上前来,敲敲门。 
  片刻之后,我听到有人趿拉着拖鞋向门口靠近。 
  张震的右手一直按在门上,插销刚一拨开,他就猛推了一把。 
  浓郁而又难以言表的气味涌了出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不正之风。 
  张震挪动高大、结实的身躯冲破这股不正之风,叉开腿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站在了宿舍的中央。怎么说呢,张震的体格有些不像人类,尤其是从背后看的时候。张震是高三的体育特长生,善于掷铁饼和散打。他特别喜欢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肌肉,他也喜欢用肌肉向陌生人证明自己的力量。他喜欢的事情挺多。 
  宿舍里又臭又黑,使那盘置放在某张床腿边正以星火之势燃烧的蚊香显得很突兀,有效地烘托了现场的紧张气氛。八个床位上只有两个人吊了蚊帐,其他人似乎都不屑于选择行之有效的手段去阻止蚊虫的冒犯。潜伏在门背后角落里的蚊群被张震推门的粗暴动作惊扰,纷纷扇动着翅膀腾空而起。我估摸着那盘蚊香不是伪的便是劣的,因为飞舞的蚊子们没有任何一只有昏厥的迹象,就连神志不清的症状都没有。它们相当活跃,有两只胆大的甚至嗡嗡嗡地飞到蚊香旁借着微弱的光线嬉戏。 
  同学们在逃避,一个个躺在床上装出酣睡的样子,仿佛他们刚才说的都是梦话,他们不约而同在梦中遇到了与自己有龃龉的老师,并心照不宣地展开了激烈的呓语。张震不动声色,静静等待他们的反应。最后,终于有一个明智的同学从床上坐起身,点亮了床头的蜡烛。 
  “请问,”那位同学边点蜡烛边故作镇定地开了口。我听出这就是告诉别人阎东祥不会××的伙计,他现在在搜肠刮肚地遣词,想把即将脱口的句子表达得又文雅又得体,“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张震刚进门的时候,那位同学大概已经看出这个野生动物般的身影不是阎东祥。这让他的心放宽了一点。阎东祥是个瘦子,很少叉开双腿将双臂抱在胸前。阎东祥是个喜欢站得笔直的人。 
  他刚问完,张震的脸便在烛光的照耀下毕露了。那位同学手一哆嗦,差点将床头立着的蜡烛碰落。当看清站在张震身后的我和毛亮时,他的表情更加恐惧了。 
  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我们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我们什么也不在乎。这是很可怕的。 
  毛亮走到那人的床前,弯腰伏身过去,对着挂在床架上的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你瞧,酒其实不是啥好东西,”毛亮照完镜子后,指着腮帮子对张震说,“它把我的脸色全毁了。” 
  他转向那面小镜子的主人,问道,“请告诉我,我原来的脸色到哪里去了?” 
  那个人低着脑袋默不作声。 
  张震依然保持进门时的姿势,问小镜子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小镜子的主人刚要回答,毛亮一摆手,说,名字不重要,那只是个符号。 
  突然,床铺抖了起来,小镜子不断与床架发生轻微的撞击,毛亮将它按住,回过头来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说,不好,有情况。说真的,他把我和张震都逗乐了。我们喝了酒以后特别容易被别人逗乐。那面小镜子的主人虽然没喝酒,却也忍不住想跟我们一起乐。他知道这不合适,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用手遮住鼻子以下的那部分脸。但是,最终一口气没憋住,哧的一下冒了出来。毛亮一个大嘴巴子就扇了过去。毛亮说,年纪轻轻的,笑什么笑。这下子,床铺抖得更剧烈了。我这才注意到睡在上铺的一个小伙子。他将毯子裹在身上,连头都裹了起来,浑身止不住地哆嗦。毛亮撩开毯子的一角,露出那个人的脸。接着,他歪着脖子观察了一会儿。上面的光线不好,他没有看清。毛亮将下铺的蜡烛取下来,小心翼翼地举到上铺的人面前。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显得很耐心。 
  你咋了,毛亮问。 
  他没有听到回答。 
  那个人紧闭着眼一言不发。毛亮索性把整条毯子全掀开了。那个哆嗦得正狂热的同学依然做着浑然不觉的样子,陷在严谨的发抖状态中不能自拔。 
  毛亮拍了拍他的屁股,说,同志,同,志——。 
  毛亮的第二个“同志”说得很缓慢,“志”字的尾音往上拐,就像是对那个发抖的同学撒娇。这又弄得我和张震十分开心。 
  听到我们的笑声,毛亮不放心地握着蜡烛弯腰去察看下铺那面小镜子的主人。刚才的一巴掌令小镜子的主人记忆犹新,所以这一次他很认真地板着面孔。毛亮瞅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便用一根手指头挑起他的嘴角。毛亮仿佛在无声地要求他:笑一个吧,笑一个吧。可小镜子的主人很固执,毛亮刚一拿开手指,他的嘴角就落下去。他仿佛也在无声地回答毛亮:我不笑,我不笑。如此这般搞了几个回合,毛亮便觉得索然无味了,脸上显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摇摇头,又举着蜡烛直起身。上铺的同学还在旁若无人地颤栗着,除此之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他仿佛已进入了化境。毛亮被他难住了。毛亮摁住他颤颤巍巍的屁股说,不许动,小心我骟了你。话音刚落,他的腚就在毛亮的手掌底下僵持住了。但是其他毛亮无法掌握的部位依旧在颤抖。毛亮说,你太紧张了,还是下来靠墙站一会吧。他很快按照毛亮的要求在墙角占了一席之地。这么做了之后,他抖得果然没有在床上时那么厉害了。 
  毛亮用自己的方式将其余人也一一从床上弄起来。他们都挺麻利,一落地便争先恐后地往墙边靠拢,好像那儿是天堂似的。只有一个在我们闯入前的确已经睡着的胖子起床时拖沓了一点,毛亮蹦起来给了他一记耳光。 
  “妈了个逼的,年纪轻轻,光知道睡咋行呢。” 
  胖子很胖,我猜想怎么也有200斤,却被人安排在了上铺。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他搬运着繁重的身躯好不容易才爬下来,张震便对着他的肥臀踹了一脚。张震一使劲,说,操!胖子下盘稳得一逼,只是屁股颤了颤,接着就若无其事地走到墙边,站到了舍友们的队列里。 
  “怎么好像少个人呢?”毛亮问。听毛亮这么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这时候,另一端有人说话了。“我在这儿呢。”我循着话音回头一看,果然还有个人缩在宿舍门边的墙角那里。我们进来好久了,居然没注意到他。他的鼻孔在流血。这是为我们开门的那个同学,被张震粗暴的推门动作撞倒在地上,一直窝在原处不敢起来。他扶着墙吃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想与舍友们站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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