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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对这样的决心显然大为惊讶。
“不为什么,就因为它太枯燥!”
“枯燥?我也是学俄文的,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呢?”怪不得她刚才
一下子就听出了我轰她走的那句话。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说,“反正那些干巴巴的单词真要了我的命。发音又
那么难听,读得人舌头都转筋了。我们班的同学都说,俄语是猪话,是赶猪的和猪
说的话。”我怀着几分恶作剧的心情,快活地报复起俄语来。
“瞎说!”她气愤得叫起来,连身子都跟着一动。我真怕她会掉下去。可她却
坐得很稳。“你读过普希金的诗吗?没有?那你去读读吧,你去读读那是什么话吧!
我想你会入迷的。”
“真可惜,我一篇也没读过。但我绝不会入迷,更不会神魂颠倒”
“那么,你知道金鱼和渔夫的故事吗?”
“金鱼和渔夫?”我想起来,这童话是我很小就知道的。我得承认,那的确十
分迷人。“那是故事,不是俄语。”我争辩道。
“是故事,也是俄语。”她不容争辩地肯定了这个结论。她用这样认真的努力
来捍卫这样一个题目,使我觉得她简直有些可笑。但这种感觉马上就被她丰厚的外
文知识彻底消除掉了。
她仰起脸略微回忆了一下,开始用流利的俄文为我背诵这首著名的长诗。这个
外文造诣相当深的女孩子在念着那些不朽的诗句时,神情非常的专注和严肃,仿佛
她注视的不是一片空旷的树林,而是那部俄国童话的一幕幕场景。我静静地听着。
虽然我不能全部听懂。但那铿锵的节奏和鲜明的韵脚,却在我的听觉上造成了强烈
的乐感。我清清楚楚地听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主角的对话:一个是那条美丽的金鱼,
一个就是那位诚实而懦弱的老渔夫。她胸膛深处那感情的回声,将我的心深深地打
动了。
“……于是渔夫走向大海。看见海面滚动着黑色的波涛。激怒的海浪在奔驰着,
咆哮着。他开始呼唤。金鱼向他游来,问道:‘您还要什么,老爹爹?’‘鱼姑娘,
做做好事吧。我怎样才能对付那该死的婆娘?她不愿再做地上的女皇,她要做海上
的女霸王,要您亲自在海上将她侍奉……’金鱼什么也不再讲,她转身游进深深的
大海,尾巴在水中轻轻一摇……”
她译出了这些诗句。我知道,这一幕已经接近那条金鱼一去不复返的尾声了。
这些诗句,在我面前展开了这部童话的奇丽场面:大海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海
面上翻涌着深蓝色的波涛;海底,是雄伟水宫的尖顶,而在晶莹透澈的海水中,游
动着那条美丽而神奇的小金鱼。……突然,白浪滔天的海面上乌云密布,沙滩上,
就孤立着那架先后变成过漂亮的木房、富丽的庄园、雄伟的城堡和金碧辉煌的宫殿
的小泥棚……
直到现在,我好象才领悟过来,俄语,它根本就不是中学课本中的那些枯燥乏
味的东西。在那广阔的俄罗斯的土地上,它为那个民族哺育了多么富丽堂皇的文学
啊!
我望着这个我后来永远也没能完全了解的女孩子,深深地折服了。
现在,我已经清楚地看出来,她完全不是一个泼辣尖刻的女孩子。她大胆,但
这大胆是为一种想了解对方的好奇心所驱使;她活跃,这活跃也同样是受到一种想
和对方保持融洽关系的愿望的鼓舞。而一旦两相投契,她就会向更深的了解来发展
她和你的关系。这时,她听你讲话时会很认真。思索你的问题也会很深沉,而当她
自己说的时候,尽管坦率而轻松,但神态中仍会隐隐保持着所有女孩子都会有的那
种拘谨。我头一次在自己的眼睛后面去仔细地观察一个人,而现在。我用我一颗少
年的心感觉到: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和我见过的一切女孩子都不同。她的学识,她
的性情,她的品格,她的一切内在的气质,都比她表现出来的要丰满、充沛得多!
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已经离开童话世界,迅速回到了我几乎已经忘掉的话
题上:
“这难道不是一种最美的语言吗?你们却说它是猪话!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
男孩子对什么东西如果不满意,为什么马上就会说出一些那样难听的话来呢?”
想起刚才的事,我哈哈大笑起来:“那倒是,骂人在我们简直是家常便饭呢!”
她脸上掠过不满:“干吗要这样呢?不是人人都知道这样很不好吗?”
“人人?不,我就认为这很好!”当我明白这个女孩子实际上很老实的时候,
天晓得我怎么突然想到和她开开玩笑。
“好?”她果然睁大了眼睛,一骂人还好吗?”
“究竟又坏在哪里呢?”我反问。
“野蛮。”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野蛮?你可不知道这点儿野蛮对于一个男孩子多么重要。谁的性格中要是没
有几分野蛮,他就是一个软蛋,就别想在大家中间立足。”
“我不信。我不信在你们中间没有友谊,只有强权。”
“强权?好大的字眼儿!如果得不到朋友的钦佩还能有什么友谊?不,我说的
野蛮是一种强有力的性格,并不见得就是对别人的冒犯。就说骂人吧,它有时连自
卫都不是,因为根本没有对象。常常有这种事:左右为难的时候,一声‘他妈的’
就下了决心;遇到挫折,一声‘滚他娘的’就把烦恼忘得一干二净;就是吃了天大
的亏,拍案而起的一声‘混蛋’。也比唉声叹气强得多!”
“哟!”她几乎大笑起来。“骂人还有这么多优越性?可即使在这些事情上,
文明点不是更好一些吗?”
“这又怎么分得开呢?文明和野蛮就象人和影子一样他不开。《奥德赛》和
《伊里亚特》你看过吧?”我说的是当时绝少见到的书,但她点了点头,“全部荷
马史诗,都是关于那场远征特洛伊城的战争的。也就是说,在一场最残酷的古代战
争中,产生了一部最美丽的古代神话。它们能分开吗?希腊神话是文明的故事还是
野蛮的故事?”
她的眼睛一亮。显然被一种意想不到的思想触动了。不禁直瞪瞪地望着我。
“阿伽门农为了当统帅而将女儿送上了祭坛,希腊人为了夺回一个海伦而将整
个特洛伊城夷为平地。连整个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都卷入了人间的这场阴谋与厮杀。
可是人们感到了什么。怕不是愤怒和不平吧?你自以为信奉文明,可你自己又怎么
样呢?奥德赛在地中海里飘拍了十一年才回到故乡,你不是也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他
那些数也数不清的苦难吗?那你的文明又在哪儿呢?”
她被弄迷惑了:“……真是。那些故事说起来也够凶残的了,可是却感动了人
们三千年。我们到底是喜欢它的一些什么呢?人真奇怪:他们常常反对和遣责战争,
诅咒它弄死了那样多无辜的人。却又特别爱去描写和颂扬那些将军们惊心动魄的事
业……人真是太矛盾了。”
我得意地笑起来:“矛盾?矛和盾永远是两件配套的武器,文明和野蛮也永远
分不开。什么东西使人类进入了文明?铁。恩格斯说过,冶铁术的发明使人类脱离
野蛮状态而进入文明时代。但铁最初却是用来制造武器的。而且直到今天。钢铁也
仍然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那么你来说吧,铁究竟是文明的天使呢?还是战争的祸
根?”
她咬着嘴唇思索着,不再说活了。
今天我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套好象挺有份量的话,并且还把
它们发挥得淋漓尽致。能在这样一个聪明清秀的女孩子面前大了风头,并显然使她
大为钦佩,更使我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得意和高兴。
不过她显然并不以这些似是而非的玄谈为满足,她努力想寻找出它们最终的答
案来。可是她在思索了很久以后,却终于说道:“是啊,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
从前我一直认为。野蛮是人间一切坏事的根源。而今天,你却和我证明了它可能是
好的……”
是的,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后来,一直到十五年以后,当我们最后一次
见过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能够穷究这个囊括了全部人类历史的大题目。
春天的阳光静静地洒在草地上,树林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谈笑声在回荡。时间
一点一点地过去了。
我终于注意到了她手上的那本大厚书。
“你刚才在下面念的就是这本书吧?可以看看吗?”
她马上从膝盖上拿起它。隔着栏杆递给了我。
这是一本沉甸甸的,装演十分清美的书。封皮上方,压印的一圈金色蔷薇花围
着一块半躺的方碑。碑上刻有两行烫金的英文大写字母。我拼出有“莎士比亚”几
个字。
“莎士比亚的书吗?”
“莎士比亚戏剧集。”
“真好,”我不禁赞美道,“你刚才在读哪一段?”
“李尔王。”
“哦!”我想起我看过这个故事的小人书。
“看过吗?”
“看过。”
“你最喜欢哪个人物?”
“肯特伯爵!”我毫不犹豫地选中了这个忠实的延臣。他在被放逐海外的时候,
仍然念念不忘老国王和小公主的命运,一直使我深受感动。
“科德丽霞呢?”她问的正是那个把父王比作盐的最小的公主。
“也喜欢,不过我更可怜她。但是我很不喜欢老国王。这个老糊涂轻信,而且
无情,结果自己倒了霉。国家也分裂了。”
“老国王我也喜欢。”
“你喜欢的人太多了!”我笑起来,“这些人物即便可爱,也该受到批判。毕
竟,莎士比亚作为资产阶级的作家,他那些情调或多或少总是反映了他那个阶级的
没落情绪。所以他的故事尽管动人——确实动人,但我们作为无产阶级的后代却不
能过于欣赏他,而应该分析他,认识他,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