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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期望你会忘掉以前的一切,议长。”
就这样,尊严终于向活命低下了头,排外最后服从了理性。不过,路易几乎没注意到议长的妥协。他正凝神寻找泰莉飞轮汽化后的痕迹——但天地之大,云气茫茫,哪里能分辨得清!
泰莉恐怕仍然处于无意识状态。从对讲机屏幕上的图像来看,她身体在不停地抖动。路易扯开嗓门喊道:“泰莉!”她没有吭声。
“看来我们的估计出了差错。”乃苏说道,“但是我琢磨不明白——如果她的幸运管用,咱们又怎么会坠毁呢?”
“这正是我跟路易一直谈着的事儿。”
“但是,如果她的运气糟糕,”这耍木偶人道,“她又怎么能启动紧急驱动器呢?我相信从一开始我就是正确的——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幸运。”
“那么,为什么一选就选上她了呢?‘谎言者号’为什么会坠毁呢?说啊——”
“全闭嘴!”路易呵斥道。
两人都没听到路易的话。乃苏仍然接着说:“她的幸运显然不是很可靠。”
“果真她的运气不可靠——即便就一次不管用,她恐怕早该死挺了。”
“如果她现在真是死了或者受伤的话,那我早先就不该选她来。事事都有巧合。”乃苏振振有词,“你应该知道,议长,概率定律中包括巧合。”
“但不包含奇迹。我根本不相信靠什么幸运而生的那一套。”
“你该相信。”路易插了一句。
这回两人全听到了。路易接着说道:“我老早就,该明白这点——倒不是因为她总能避开大的灾难,而是因为一些小事儿,有关她个性的一些小事儿。她可真是幸运,议长,相信这一点。”
“路易,你怎么能信这种胡说八道?”
“她从来没受到过伤害,一次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
“这我清楚。她熟悉快乐的一切,对痛苦却一无所知。记不记得你遭太阳花袭击的那件事?她问你是不是还能看得见,你明明说‘我眼瞎了’,她却还说是么,但是你能看得见吗?一句话,她根本不理解你的痛苦。
“接着——哦,就是坠毁之后,她想光着脚爬上熔岩坡——那熔岩几乎接近沸点。”
“她实在不怎么聪明,路易。”
“她聪明得很哪,奶奶的!她一次也不会受伤!她觉得脚下一发烫,就像充了电样滑下斜坡,站在比冰还要滑十几倍的地面上!别忘了,她愣是没有摔倒。”
“你不用想那么细也能猜得出,”路易顿了顿,道,“你可能注意到了她走路的姿势,够难看的吧。每一秒你都担心她会摔倒,可她就是摔不倒,胳膊肘也撞不上什么东西,甚至弄什么也不洒不掉。她从来都这样。难道你看不出她从来都不刻意去学什么吗?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怎么典雅温柔。”
“对于非人类来说,这些倒也没什么了不起。”议长始终是半信半疑,“看来我得接受你的话,路易。不过,我怎么能相信这种神奇的幸运呢?”
“反正我相信。我不能不相信。”
“要是她的幸运真可靠,”乃苏说道,“她就根本不会到那快熔化的岩石上去。不过,泰莉的幸运偶尔也能够保护咱们。不怎么相信,是不是?想想你们飞越太阳花领地时,如果不是云朵掩护,你们仨早就玩完了。”
“是呀。”路易嘴里答着,心里却想起那云朵裂开的口子可真够长,烧燎掉百兽议长的皮毛绰绰有余;想起天堂的台阶把泰莉送上九层,而他路易老头子却一步一步挨到顶儿;想起自己手上仍然缠着的绷带;想起议长被烧到骨头的手,而泰莉的翻译器却放在鞍箱里——想到这些,路易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说道,“我们只是要沾点光——她的幸运更在乎她本人!”
“难道不对?路易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了?”
“也许我是……”看来泰莉的朋友老早以前就不跟她提愁人的事儿。她根本就不懂什么愁人的事儿。跟泰莉讲痛苦,无异于向瞎子描绘颜色——全是白费功夫。
心的抽痛?泰莉从未真正受到过爱情的打击。她需要的人自然而然来到她身边。要是她生了厌,那他就会自动离开。
偶尔也好,经常也好,泰莉这种奇怪的力量使她……或许不同于人类。当然,她是女人不错,只是有些方面非同寻常,有些方面一无所知……而这竟然是路易爱过的女人!路易自己都犯了傻。
“她当然是真爱我,”路易肚子里想,却又不解地摇摇头,“真怪!我不是她渴望的那种类型。要是她真的不爱我,那么——”
“什么?路易,你在跟我说话?”
“没你的事儿,乃苏,我自个儿说话……”路易又陷入沉思:是不是真的因为爱我她才决定跟着来呢?这样一想,本来够神秘的事儿可就更复杂了。
幸运竟然会使泰莉爱上一个不适合的男人。幸运竟会让她为爱而加入到又难受又危险的探险中来——好几次,死神都跟她擦肩而过!真是让人越琢磨越没了头绪。
突然,在对讲机屏幕上,泰莉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神,毫无表情的脸……接着是疑惑……瞬间又成了恐惧。只见她两眼圆睁,眼白突出,死盯着下面看,本来挺好看的圆形脸蛋却因害怕变了形。
“放松!”路易喊道,“别紧张,放松,现在你没事了。”
“但是——”泰莉的声音变成一种尖叫。
“我们全逃出来了。风眼在我们后边——往后看——奶奶的!往后看!”
好一段时间,路易只看到她柔软的头发在动。最后,她终于转回了头,脸上显得镇定多了。
“乃苏,”路易急切地说道,“快告诉她。”
这耍木偶人赶忙开口:“你以四马赫的速度飞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要想回到正常速度,你只需把食指插进带有绿边的斜槽里去——”
泰莉虽说仍然是提心吊胆,但还是能够接受指示。
“现在,你必须回到我们这儿来。我的信号显示你在我们的‘港口向’,顺时针方位,正沿着曲线飞行。既然你没有了显示器,我只好通过听力指引你过来。现在直接往逆时针方位转向。”
“该往哪一边?”
“往左转——直到你瞄准拱形门的一个基座。”
“我看不到拱形门。我不得不先升到云层上边去。”她现在看上去似乎从容不迫。
奶奶的!瞧刚才吓得那熊样儿!路易记不起以前见过谁被吓成那样!当然,见泰莉如此,他还是第一次。
他以前见没见过泰莉害怕呢?
路易斜斜头,瞥了一眼肩后。只见云层之下,陆地一片黑暗。只有越来越远的风暴之眼,在拱形门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它那么专注地目视他们离去,好像没有任何遗憾的表示。
正沉思间,路易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随口答道:“呀。”
“你不是疯了吧?”
“疯了?” ,他寻思了好久,心里一亮。按常规来说,泰莉驾着飞轮那样往下俯冲,的确是做了件愚不可及的事儿。此刻,他本该发一通脾气,骂上一顿,可他怎么也生不起气来——这就像是自己那颗老牙根,疼的时间长了,也就觉不出什么了。
要知道,常规是不适合泰莉的。
路易已是见怪不怪了。
“我想是没疯吧。不过,你在那底下见到了什么?”
“我差点上不来了。”泰莉越说头越大,“别冲我摇头晃脑,路易!我差点死在那儿!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难道一点也不在乎我?”
话说完,她脸突然往后一仰,像是路易打了一个耳光。就在那一瞬,只见她手微微一动,转眼又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她又出现在显示屏幕上。“那里有个洞,”她仍然是气呼呼地喊道,“洞里还有雾气。还想问什么?”
“洞有多大?”
“你让我去问谁?”一转眼,她又不见了。
这倒也是,底下霓虹灯朦朦胧胧,她又怎么能够猜得出呢?
路易暗自沉吟:她自己把命当游戏,却又怪罪我不生气,莫非这是吸引别人注意的一种伎俩?她到底玩这把戏有多久了呢?
换了别的女人耍这花样儿,恐怕早断送了卿卿性命!
“但是,泰莉不会,”路易不由说出了口,“绝不会……”
莫非对她有点儿胆怯?“莫非我真疯了?”路易一时拿不准。这种感觉倒也不罕见。跟他年纪相仿的人,见过许许多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却实实在在发生了,都会有同感。幻象与现实在他们看来常常模糊不清。他们也许会变得极端保守,排斥任何不可能的事儿,即便是成了事实,也不肯回头……比如克拉仁·玻利尔,非常顽固地否定助推器,因为它违反了运动的第二定律。他们呢,也许会相信任何事情都可能……比如塞诺·黑尔,他总是不停地购买斯雷热的古董假货。总之,这两种倾向不是毁灭就是疯狂。
“决不是疯狂!”路易自个儿思量。想想吧,泰莉死里逃生,全靠头偶然撞上了飞轮的挡板——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但是,“谎言者号”又怎么会坠毁呢?
就在路易和顺时针方位的小银点之间,另一个白点靠了过来。路易说道:“欢迎归来。”
“谢谢。”乃苏答了腔。他肯定动用了紧急驱动器,否则不会这么快赶上来。议长大人仅仅是十分钟之前发出的邀请。
只见两个小而透明的三角形脑袋从屏幕上打量着路易。“现在我觉得挺安全。半小时以后,我就会更加安全。”
“为什么?”
“泰莉的幸运也会庇佑咱们,路易。”
“我可不这么认为。”路易答道。
议长大人沉默不语,从对讲机里注视着这两个人。现在只有泰莉一个人游离在外了。
“你们的傲慢让我吃尽了苦头,”路易冲着乃苏发火,“想弄出一个幸运的人,这跟魔鬼一样傲慢。你听没听说过魔鬼?”
“我读过魔鬼的故事,在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