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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从前的往事,已经没有了硝烟血腥,没有了刀光剑影,没有了强势对手,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鲜花和田野,一望无际的江山和阳光,一望无际的欢呼和拥戴,还有心灵世界一望无际的比较和缅怀。
这里是他求索中国革命道路的转折地。
这里是培养他的军事天才的最初摇篮。
这里也是他作为别具一格的马背诗人的难忘起点。
这里的山峦,不仅燃烧过他的诗情,还燃烧过他寻求中国革命道路的思想火种。
这次回井冈山,离毛泽东1927年引兵井冈,开创中国革命第一块农村根据地,整整38年了。
黄洋界上的堑壕已逐渐被历史的风尘淹没,那春雷一样的炮声和殊死搏斗的喊杀声融进了群山。只有当事人才可以体会,战斗是多么惨烈,革命是何等艰难。
这时的毛泽东,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在寻找昨日的硝烟,是在回味马背生涯的感觉,还是在构想新的战略征程?
大不了再重新回到井冈山打游击—他晚年常常说的这句话,或许透露着当时的一些心声。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毛泽东这时在构想他的新作,一首题为《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的词—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
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
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
第八部分业未竟 鬓已秋(3)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追忆流逝的风烟,让过去和现在的一切都成为诗。
诗人当时还以“念奴娇”词牌写了一首《井冈山》,构思和语境同这首《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大体相似,或许是先写的“念奴娇”,觉得不太满意,便换成“水调歌头”重写。如果加上当年创建井冈山根据地时写的《西江月·井冈山》,毛泽东一生以“井冈山”为题写了三首词。
井冈山,成为毛泽东惟一一个三次倾注诗情的地方。
在诗人重上井冈山的感受中,从革命战争到社会主义建设,38年的历史步伐,留下的除了“莺歌燕舞”的如画江山以外,更重要的是沉淀了“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豪情,激发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意志。
这些豪情壮志,既是历史积累下来的精神财富,也是创造未来的动力和信心。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
红旗,是改变世界的动力和象征,也是诗人特别酷爱的意象。
从“旗号镰刀斧头”到“山下旌旗在望”;从“红旗跃过汀江”到“风展红旗如画”;从“风卷红旗过大关”到“不周山下红旗乱”;从“红旗漫卷西风”到“壁上红旗飘落照”;从“红旗卷起农奴戟”到“妙香山上战旗研”……
旗帜飘过巍巍井冈,茫茫乌蒙,绵绵六盘,浩浩中国……
一曲曲艰难困苦与诗意盎然的“红旗颂”,注入了诗人缔造红旗、护卫红旗的生死之情。
《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让人们隐约看到了一座精神之桥,一座从昨天到今天进而开辟未来的思想之桥。
毛泽东的诗兴和诗思,就这样走进了一条主题鲜明的通道:他决心按自己的理想和意志,去揭示命运,去掌握未来。
一年后,他作出了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一全局性错误的决策。
美国传记作家特里尔称: 毛泽东具有使人惊讶的能力,其中最令人惊讶的或许是他晚年对自己的制度所作的打击。
一生都深谙政权无比重要的革命领袖,为了掌握未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7年后,在社会主义制度建立10年后,不惜以73岁的高龄,毅然发动群众通过全面夺权,去“改造”历半生坎坷亲手缔造并一直倍加珍视的党和国家领导体制。
或许,他希望用最好的东西来替代已经拥有的现实。
英语里有一句格言:最好的东西是好东西的敌人。
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最好的东西,只有更好的东西。
一味追求最好,常常会忽视、轻视乃至厌倦好的东西。
1966年6月,毛泽东先后到了杭州和韶山。
在南方,他以极其复杂的心情观察着、思考着“文化大革命”发生后遥远北京漫天波涌的政治形势。
他的观察和思考,属于政治家的,也是属于诗人的。
于是,便有了一首《七律·有所思》—
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
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
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
凭阑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这是毛泽东写的最后一首关于现实题材和惟一一首直接描写“文化大革命”的作品。直到1996年,才被正式收入《毛泽东诗词集》公开发表。
在毛泽东生前,很少有人知道这首诗,如今保存下来的是经他审定过的抄件。这首诗当时没有以任何形式流传出来,可能有许多原因,但与作者在诗中表达的复杂心境不能没有关系。
细细品味,“文化大革命”狂飙在北京突起之时,作者“又来南国踏芳枝”,语句虽然轻松,心情却未必如遥远的空间距离所显示的那样作壁上观。接下来“青松怒发”、“败叶纷落”、“风雷惊世”、“旌旗满街”各种意象的描述,依然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依然是因激情投入而显得十分自信的心理状态。
第八部分业未竟 鬓已秋(4)
诗人想象着“文化大革命”这场运动能改变寰宇。恰如他在战争年代行非常之事,以求非常之功一样。
然而,诗人晚年的想象有了些滞涩。
诗人晚年的歌唱也有了些错杂。
在表层风暴的下面,是深层的思绪碰撞,深潜的忧患不安。于是,便有了让人惊讶揣测的最后两句—
“凭阑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字面上是人民“有所思”,字底下无疑是诗人“有所思”。
毛泽东在思考着什么呢?
或许在写完这首诗不久的7月8日给江青的信中,透露了一些消息。
他说:“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
他说:“同志们往往不信。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时曾经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可见神气十足了。但又不很自信,总觉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就变成这样的大王了。”
他说:“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后两句,正是指我。”
他甚至还说:“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准备跌得粉碎的。”
这是一些什么样的消息啊!
对发动“文化大革命”,毛泽东虽然总体自信,但其隐忧,却又是那般浓烈。
给江青的这封信,只有两三个人看过,很快就烧掉了。
不好公开示人的隐忧,在毛泽东的胸中积累成了孤独的感受。
20世纪70年代见过毛泽东的尼克松,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往往是最孤独的人。
毛泽东则对来访的基辛格说: “我是为来访者准备的一件陈列品。”
晚年毛泽东,被人抬到了神的位置,几乎没有人能够和敢于在平等的位置上同他交流。那份寂寞,那份苦涩,该是多么深沉。
《七律·有所思》在“有所思”三字之后,陡然打住,没有了下文,但留下的不是句号,而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10年以后,他用政治家而非诗人的方式对此作了解答—
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件事拥护的人不多,反对的人不少。
几多失落,几多悲患。
一位在民主革命时期带领人民天才地、创造性地解决所有中国革命复杂、艰难、严峻、危急问题的历史巨人,却在晚年对新制度模式的无畏探索中,在令人回肠荡气的一搏中,深深地意识到了自身的局限。
1972年,当尼克松对毛泽东说,主席的著作推动了一个民族,改变了整个世界时,他却绝非谦逊地回答说:“我没有能够改变世界,只是改变了北京郊区的几个地方。”
这时的毛泽东,或许已清醒而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倾尽心血发动的这场“革命”,并没有扫除积弊,创造一个他始终关注的真正实现人民群众主体地位的“新世界”,没有真正出现一派“莺歌燕舞”的光明气象。
这时的毛泽东,或许已清醒而痛苦地意识到,被自己珍视为平生所为两件大事之一的“文化大革命”,没有普遍得到跟随自己几十年的高层干部的理解和拥护; 自己以巨大的激情写作的这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作品,没有获得绝大多数“读者”的赞赏。
毛泽东开始对中国的前途表现出极大的忧虑。生命终点的临近,更使他对现实的困境感到无奈。
正像当时误传为毛泽东所作的一首词里说的那样: “业未竟,鬓已秋。江山靠谁守?”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诗人晚年,面对“一墙古籍半床书”,吟哦陈亮的“古今几人能会”,感叹庾信的“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虽“独有豪情,天际悬明月”,但难免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的女儿李敏曾这样回忆—
“爸爸晚年的生活是孤苦的。爸爸的内心是孤独、寂寞的; 爸爸的内心也是很矛盾很复杂的。”“文化大革命”中期的一次见面,“我们俩人是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