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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女儿李敏曾这样回忆—
“爸爸晚年的生活是孤苦的。爸爸的内心是孤独、寂寞的; 爸爸的内心也是很矛盾很复杂的。”“文化大革命”中期的一次见面,“我们俩人是长时间地相对无语。”
第八部分业未竟 鬓已秋(5)
回肠荡气的一搏,带来的是回肠荡气的悲剧。
“风雷惊世”的反潮流,带来的是“风雷惊世”的大孤独。
晚年毛泽东孤独,或许是因为他站得太高太虚。
高处不胜寒,虚处脚不稳。谁站得最高最虚,谁就最孤独。
纵然是“无限风光在险峰”,但有多少人会义不容辞地去跟着他攀登那缥缈的绝顶险峰呢?
晚年毛泽东孤独,或许是因为他走得太快太远。
他嫌“一万年太久”,要“只争朝夕”。
结果呢?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吾行太远”,回头一看,“就只我一个人”。也像毛泽东自己在诗里说的那样,“国有疑难可问谁”?
这样的孤独,便有了些悲剧。
为了即将的胜利作出巨大的奉献和牺牲,不是悲剧,而是历史的正剧。
悲剧的要旨在于,一个向往崇高并且去争取胜利的人或群体,把不可能的东西当做可能的东西来推行,把错误的东西当做最有价值的东西来实践,并且为了捍卫它而作出巨大的牺牲。
结果呢?结果就像列宁说的:历史走错了房间。
毛泽东试图从根本上解决红色江山的社会根基,这种目的的神圣性和崇高性使他在决策时具有一种卓绝意志。然而,“天下大乱”的结果,却没有像预期那样出现“天下大治”。现实的困顿和多数人的不理解、不拥护,又仿佛强化了他悲壮的使命感和忧患意识。
毛泽东不仅用笔写诗,他也用自己的行为写诗。
在毛泽东用行为写的诗里,产生了后来的历史需要去勘正和修改的作品。
第八部分风骚行(1)
1972年9月的一个晚上,毛泽东在他的书房里会见了来访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
毛泽东指着堆积在书房里的书说: “我有读不完的书。每天不读书就无法生活。”随后,他又指着一套六卷本的《楚辞集注》说: “这套书是送给田中首相的礼物。”
这次见面给田中角荣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感慨地对自己的秘书说: “毛泽东的确是一位圣人,是一位诗人、哲学家和导师。”
当我们仰望一棵参天树,可曾注视过它的土壤?
当我们掬起一捧长江水,可曾想到过它的源头?
没有肥沃的诗歌土壤,产生不了伟大的诗人和史诗般的华章。
卓越诗人的横空出世,脚下必定有奔流不息、万世不竭的文化滋养。
毛泽东,一生都在梳理中国古代诗词这条精神长河,在那里披沙拣金。
你看他: 借一弯斜照汉家宫阙的冷月,折一缕渭城朝雨的柳丝,唱一曲大江东去的浩歌,点一盏醉里看剑的灯火,沿着悠长的风骚故道溯流而上—
煌煌楚骚汉赋,嶙嶙魏晋风骨,巍巍盛唐气象,咚咚大宋声韵,猎猎金元缕曲—奔来眼底。
大风歌,黄莺儿;边塞曲,杨柳风—交响合唱。
《诗经》以下,中国诗歌源远流长的延伸路上的山峦奇峰,曲径直道,毛泽东都以极大的兴趣登觅寻视。他经常索要的古代诗集,数不胜数。有人作过统计,毛泽东亲笔圈画过的古代诗词,涉及400多位古代诗人,当在1200首以上。
其中有:怒发冲冠的报国志,窗前明月的故乡情,独上西楼的长相思,草长莺飞的江南梦,春光乍泄的蝶恋花,斗霜傲雪的一剪梅。
它们或刻写历史,或鞭笞黑暗,或思索人生,或憧憬光明。
毛泽东读古典诗词的范围不仅广泛,也极其专精。
比如,1957年12月,他提出要把历代名家注解的《楚辞》以及有关屈原的著作都尽量收集给他。工作人员只好请当时的文学研究所所长何其芳开列了一个目录,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才把古今有价值的各种《楚辞》版本和有关著作搜集了50多种送给毛泽东。
在那段时间里,毛泽东比较集中地阅读了这批书。
1974年8月25日,重病缠身的毛泽东,写下了“唐宋名家词选”这个书名,告诉工作人员,他要看这本书。另有一本新中国成立前出版的《元曲选》,毛泽东也不知读了多少遍。
1975年夏天,他的眼睛患白内障,已经不能看书了,又请人帮助他读书—实际上是“听书”。
“听书”过程中,毛泽东感到,当时的中国,实在缺少古典诗词歌赋的好选本,便对帮他读书的工作人员说: 咱们搞一部吧,选它500首诗,500首词,300首曲,30篇赋……
1976年2月12日,他还亲笔给一位大学教授复信,谈论如何理解李商隐的诗,他说:“李义山的无题诗现在难下断语,暂时存疑可也。”
言为心声,书为心画。毛泽东不仅读诗、品诗,还以其独特的毛体书法,写下了一首首他喜欢的作品。
中央档案馆1993年编辑的十卷本《毛泽东手书选集》,有两卷是他书写的古典诗词,涉及90多位诗人,共有230多首诗词歌赋。
早在20世纪40年代,毛泽东构想中国新文化发展道路的时候,便以政治家的胸怀昭示人们:“中国长期封建社会中,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发展过程,剔出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尊心的必要条件。”
毛泽东一生钟情古典诗词,孜孜不倦地躬行着他的这一主张。
中国古代灿烂的诗流,是通向毛泽东心田的精神长河。
正是这精神长河,流经新的时代,在20世纪大变革的土壤上,浇灌出现代中国革命的史诗奇葩。
1945年,毛泽东在重庆,曾给现代诗人徐迟写下三个字—“诗言志”。
第八部分风骚行(2)
诗言志,是中国古代诗词长河的主航道。
没有理想,没有磨难,便没有对不合理现实的真切感受。
没有忧虑,没有悲愤,没有抗争,没有进取,便没有真情大志的佳作。
中国古代许多诗人,追求着人品与诗品的和谐,追求着道德与才华的统一。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们都以生命的真诚,栽种诗歌的花朵。
在毛泽东的阅读中,他特别瞩目、密加圈点和批注的,是那些遭受环境压抑志不能伸的诗人诗作,是那些大悲大患的诗人诗作,是那些意气真诚的诗人诗作。
在毛泽东的视野里,这些诗人诗作迎面走来—
有“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追求理想的屈原。
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曹操。
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笑傲红尘的李白。
有“国破山河在”而老泪纵横的杜甫。
这一边有听一曲琵琶,便泪洒青衫的白居易。
那一边有登一座高楼,便心忧天下的范仲淹。
大江上有苏东坡月下把酒,声声向苍天发问。
灯光下有辛弃疾挑灯看剑,夜夜梦沙场点兵。
更有那柳永为“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吟咏歌唱。
还有那李清照为“梧桐更兼细雨”凄凄黯然神伤。
展读这些老去千年的诗人诗作,毛泽东是在倾听,是在感叹,是在对话,还是在倾诉那不平之鸣?
在这条精神河流中,毛泽东特别欣喜那诱人的浪漫之波。
1958年1月,在南宁中央工作会议上,他非常坦率地向党的高级领导干部们讲述了自己的诗词爱好。他说: 学点文学,光搞现实主义的一面不好,李白、李贺、李商隐,搞点幻想。
一年后,在庐山召开的八届八中全会上,他专门为会议写了一篇文章,说屈原开创的骚体诗赋,“是有民主色彩的,属于浪漫主义流派,是对腐败的统治者投以批判的匕首”。
奇诡的想象世界,博大的时空意识,对现实不拘成规的超越,主观个性的强烈抒发—这是浪漫主义的精髓。
在艰难中奋起抗争,在曲折中永远乐观,在决策上不拘一格,站在此岸思考着彼岸,推动历史变化进而设计着未来—这是战士、思想家、战略家毛泽东的形象。
浪漫主义和毛泽东,在精神品貌上的沟通印证,是不难体会到的。
古代现实主义诗人笔下的民生疾苦,也时时拨动着这位追求民主和平等的革命家的心弦。
翻阅江州司马白居易被沦落风尘的艺妓感动得流泪时写的《琵琶行》,毛泽东看到了古往今来的读者多少有些忽略的伟大感情。
他批注说:“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在天涯。作者与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白诗高处在此不在他处。其然岂其然乎?”
白居易是琵琶女的知音,毛泽东是白居易的知音。
他完全凭着记忆,书写下六百余言的《琵琶行》。
现实主义作品,常常给毛泽东带来现实政治的启迪。
1958年3月,在成都中央工作会议期间,毛泽东专门游览了杜甫草堂。望着陈列在橱内的明清以来各种版本的杜甫诗集,他感慨道: “是政治诗。” 随后又专门借阅了杜甫草堂收藏的十二部各种版本的杜甫诗集。
他随后来到武侯祠,观看各种楹联。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时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毛泽东在这幅楹联下久久驻足,欣赏之情,溢于言表。随后要求把武侯祠的30多幅楹联全部收集起来给他阅读。
正是在成都会议期间,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