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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同样也是需要的话,假会变作真。真理和需要是姻兄姻弟,信不信由你。”
“哦,可怕的实用主义。”
“你那些朴素的唯物论,早成了过时的东西了,老于,所以你总跟不上时代。”
“照你说,连良知都不要了。”于而龙问:“继续唱这种高调下去?”
“既然有人喜欢听——”
“甚至还可以制造真理,就像制造假币一样?”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就加工定做,成批生产,人们还虔诚地制造上帝咧!”
王纬宇坐在沙发里,跷起二郎腿,把他老婆所写的长篇累牍的大块文章拿给于而龙看。
于而龙诧异起来,咦?他怎么不是刚才脑海里的支队副队长,而是厂革委的第一把手?什么时候他脱掉那身破烂军装,变得衣冠楚楚起来?喝,连谈话的内容也改换了主题,老秀才的名字消失了,现在谈论的是另外一位老夫子,就是解放初期从国外回来的廖总工程师。
他正是为廖思源又一次登门拜访王纬宇而来,上一回为了实验场曾经恳求过,甚至是低声下气地央告这位赫赫扬扬的革委会主任。今天,他不是给他讲好话来的,一开始就问:“你懂得什么叫做光荣的撤退吗?”
王纬宇愣了一下,一个正是处于上升状态的红人,例如留有余地啊,急流勇退啊,不要把事情做绝啊一类语言是视为忌讳的。
“怎么回事?这个垮台的英雄?”他在心里琢磨这个不肯罢休的怪物。
于而龙笑了,心想:不必如此紧张,看来,你良心上也很有些不安的东西呢。然后才说明来意:“没有必要再坚持下去了,该给廖老头落实政策,安排个工作啦!你早早晚晚总得这样做的。”
“你这个晦气家伙呀!”王纬宇这才放下了心,原来是为那位总工程师说项来了。“真是个多事之徒,上回,为实验场糟蹋了我煮的咖啡,这回,我可恕不招待啦!”
“你不要再拖了,上回来的那个外国代表团,我可是替你遮掩过去了,下回——”
王纬宇望着他,肚里骂道:“下回,没你的份啦!哪怕那些不识相的外国人,死活要见你,也不会让你出面啦!”他想起前不久宴请一个外国代表团时,于而龙和“将军”作为特别来宾应邀出席的情景,差点让他这个特别主人出了洋相啊!
“人家外国人都打听,关心廖总的研究,为什么咱们堂堂中国,倒不能把他那个动力实验,搞出个结果来呢?墙内开花墙外香,老兄,你不觉得可惜,有损国光吗?”
“可惜的东西多得很咧!”王纬宇耸耸肩。
“老王,干吗总挂着人家?让他工作,让他搞实验,让他埋下头来做学问,他就安心了,他也不会产生这样或者那样的怪念头了。”他心里想:“如果你有点人味,这或许是一次改恶从善的机会呢!”
“唉呀老于,你要嫌没事干,我可以教你怎样种植兰花,你操那份多余的心干什么?就好像一次心肌梗死还不够,偏要把石头往山里背。”王纬宇暗地讪笑这位失败的对手,到现在还不承认大局已定,可笑而又可悲的于而龙啊!如今可不是石湖,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过,我还是想进行一次最后的游说,你表态,听不听得下去?”他真是打算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格言说给这位红极一时的革委会主任听听,而且很可能会被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梦呓。
王纬宇做出缠不过他的样子:“王某在此洗耳恭听,,什么时候你才改掉包打天下的毛病?”一面晃着脑袋,一面在肚里骂道:“真是讨厌死了,我得轰他滚蛋!”
“廖总有什么里通外国的问题,不错,他有个女儿在大洋彼岸,可你的那些专案组、专政队、清查班子,连他家里的箱子旮旯里,有几颗樟脑丸都查遍了,弄得那位廖师母都无法再活下去,一命归西。挂了这么多年,该给老廖头高抬贵手了。”于而龙在软绵绵的地毯上踱着,心里琢磨:关键就在你这里,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凶神恶煞,还不听你一句话,别故弄玄虚啦……
“老兄,哪怕廖思源干净得像个玻璃人儿,我们不能离开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实际来考虑问题。”边说边想的王纬宇,望着抽雪茄的老对手思忖着:情况明摆着,秃子头顶上的虱子,他要重新上台,你不是又该指日可待了么?好容易二次把你扳倒。“老兄,政策和策略是……”
“是不是我应该再去读一读《铁流》?”那意思分明在说:“好啊!高调又唱起来了!”
王纬宇不会建议他去读《铁流》了,因为那位曾经大字不识几个的游击队长,现在可以捧读原文版本,而这位一度当过文教厅长的人,至今也还是只会那几句洋泾浜英语。但是,王纬宇想,别着急,老兄,我这里有一根足以打得你两眼冒金花的铁棒呢!“你看了夏岚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吗?”连忙从茶几下翻报纸,要拿给他看:“咦,她写的那篇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全部是上头最新最新的精神,别看说的文艺界,实际上是带有普遍的指导意义,那很可能是一枚红色信号弹——”他嘿嘿一笑,于而龙从他得意的神色里,看得清清楚楚,他那没有说出来的话,就是:“你还是老老实实躲进掩体里去算了!”
“至于是红色的,还是黑色的,我不感兴趣。还谈廖总,这是我这篇文章的主题,你甭费劲找那篇信号弹啦。”
“好吧!我也无妨给你透个底,我们党委碰过头啦,研究过老廖的问题,打算给他找点事干干。”
于而龙其实直到今天,也还是个党委成员,那还是他第二次上台,让他抓生产指挥组时赏给他的,谁也不曾解他的职。但中国人有种识相知趣的传统,既然靠边站了,无需乎罢免,就自动拉倒了。
于而龙决不会去责问:为什么不征求我这个委员的意见啊?所以他半点也不为自己蒙在鼓里而气不平,反而问:“怎么安排的呢?”
王纬宇字斟句酌地说:“让老廖去看守你心爱的实验场,如何?一天打四遍点,告诉工人该上班下班就行了。”
于而龙爆发出一阵大笑,差点没笑掉下巴颏,他揉着笑痛了的肚子说:“请递我一杆笔计算一下,一位拿三百来元工资的总工程师,一天的工作,只按四次电铃,每按一下,该折合多少人民币啊?今古奇观,哈哈,纯粹是今古奇观。”
“没有什么可乐的,‘将军’还打扫过部机关的厕所呢!穿着将校呢大衣又如何?假如老廖再高踞在总工程师的宝座上,岂不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通通回去了吗?我不说‘复辟’、‘回潮’这类刺激你心脏的字眼;反正设身处地替小将们想想,他们辛辛苦苦,折腾这么多年,都付之流水,能心甘么?”
“你也不会心甘的,老兄!”
“哦,我可超脱得很,要不然我就不会跟你推心置腹了,不过,你应该读一读夏岚的文章。啊,找到了,这不是写着吗?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咦?夏岚的题目是保卫成果与投降招安呀?对不住,弄错了,不过没什么关系,口径都是一致的。我就给你读读这篇:‘在史无前例,震天撼地席卷整个中国的历史巨澜之中,在浩浩荡荡,千军万马驰骋在新的革命途程之上,我们这些肩负历史重任的新的一代风流’——咦,人呢!老于?老于,他妈的,不辞而别!”
在他埋头念那篇文章的时候,于而龙抬起屁股走了,他没有兴趣听人放屁。
于而龙走进了自己那栋楼,推开门,正好碰到楼下的邻居,一位在国内国际都有点名气的动力专家,又穿上了那件磨成光板的,原是长大衣,硬给剪短的外套。这身打扮,使于而龙回想起他们俩在那九平方米的“优待室”里,所度过的患难日子,这位有着学者、博士、教授、专家一系列让他倒霉头衔的总工程师,是于而龙心目里又一个可敬的老夫子。
“干嘛又穿起这套行头?”
“敲钟去!”
“哦,你已经知道了?”
“不愉快的消息,总是要比预料的来得快些,而好事才常常多磨!”
“我白给他磨半天嘴皮。”
“你多余去找他,我这就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什么不好的呢?”
“那么,你的理论——”
“唉——”他沉重地叹一口气:“在钟声中慢慢死亡吧!”
“不会的,不会的,这场历史的歇斯底里会过去的。”
他望着那对闪烁火花的眼睛:“不过,我未必看得见。”
“你不要这样灰颓,廖总!”
“谢谢你的好意,我努力挣扎挣扎看!”
“去吧,去吧,也许实验场会唤醒你的灵魂!”于而龙握住他的手,紧紧地,久久也没有话。
回到屋里,只听谢若萍在过道里叮嘱着房间里的儿子:“菱菱,明天,楼下廖伯伯要去工厂实验场上班,他上了点年岁,眼神又不济,路上人来车往万一有个闪失呢?我看你这个大学,成天大批判,也没个正经的,学不学两可,干脆,明天你甭到学校去,陪廖伯伯一趟吧!告诉他郊区车怎么坐,在哪儿倒车。”
“是喽!是喽!”于菱在他姐姐屋里答应着。
于而龙在心里暗暗感激他的老伴,她是个识大体、懂事理的女人,别看她有时候唠叨两句,可她有着一颗善良的、同情别人的心。
“干吗不进屋去对他讲?”他问。
“谁知他们姐弟俩画什么?不让我看。”
姐弟俩在屋里格格地笑着,他琢磨不透于菱近些日子,为什么一个劲地热衷绘画?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儿子有许多事对他是讳莫如深的,使他有些苦恼。于菱在他眼里,是被看做浅薄的、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事业上的追求,基本上是属于浑浑噩噩,谈不上多大指望的家伙。但是,他有时冒出的一句话,两句话,又觉得孩子并不是毫无头脑的。记得前几年,于菱复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