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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想回到他的办公室了;空调、电视、沙发床;时令水果、高级香烟;应有尽有。还有那个年轻漂亮的打字员;讲姐妹间芝麻粒大的事情。
就这儿;你的铺。
是啊;是该休息了。往常的日子;他会和羊子一起;开一辆不起眼的越野车;去绿城最偏远的农家山庄;悄悄住下来;泡温泉、按摩;在他们固定的那个房间;按摩女那清纯的目光;顿时就把他的疲劳和烦恼吹散了。就像羊子说的那样;美女的眼睛是一个鼓风机。
对了;羊子。羊子他娘的现在在哪儿;怎么连个信儿也没有。人都说;人走茶凉;他这杯茶什么时候都不会凉在羊子身上。羊子只身从南方来到留城;一块五毛钱吃了一碗牛肉面;就成了穷光蛋。是他;接济了他。是他;把他推向了人生的巅峰。
想起那次与羊子的相遇;真是缘分。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他去一个牛肉面馆吃早餐;在小城里;他总是习惯于吃一碗热乎乎的牛肉面;又香又辣;过瘾。按理说;像往常一样;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之后;就走了;见了熟人;也是轻轻点点头;这样的过程;都是在走出饭馆的步伐中完成的。可这次;情况有些特别;一个年轻人竟然坐在饭馆的一角看书;书名竟然是他痴迷癫狂的《博尔赫斯中短篇小说选》;饭馆的主人几次催促年轻人交饭钱;可年轻人只是说等等;看完这一页就交。他在吃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一碗牛肉面一会儿就被他狼吞虎咽地干掉了;像一个逃荒者。因为那一本书;因为他对那本书有和他一样的痴迷和癫狂;他想也没想就随手把年轻人的饭钱交了。这下;年轻人有点不乐意了;紧跟着他出来。年轻人一直在说;别把我看成乞丐。这样他们就成了朋友;话题就说博尔赫斯。
城市中有一个立体交叉花园;通往那里的路有无数条;可你执意要进去的时候;怎样也进不去;当你快要忘了它的时候;随意地溜达;就进入了它的核心。这是他们对博尔赫斯的另一种理解。
博尔赫斯在世界文坛上被称之为作家中的作家;是他们友情的牵线人。一对同病相怜的人;常常聊到深夜。他叫他羊子。
他还是科长的时候;就把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都提供给羊子;羊子开书店;倒腾袜子、帽子、呼啦圈;都是他投的资。后来他又帮羊子贷款、揽工程;羊子的腰包不长时间就鼓胀起来;越来越鼓胀起来。他曾以开玩笑的口吻告诫羊子:挣钱的事;悠着点;腰包太鼓胀了;当心爆炸。
他是在听说了羊子大把大把给人送钱才这么说的。当然羊子曾一次拿给他五十万;让他买车买房子;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被拒绝了的羊子;坚定地说了一句话:听着;我欠你一百万。他听了之后;很是舒服。毕竟;他没交错羊子这个朋友。
不想;羊子没爆炸;他先爆炸了。
他也没干啥呀。
他牢记一个宗旨:吃一点喝一点是小事;只要不把公家的钱揣进腰包;收一点土特产、收一两条高档烟、收一百二百的压岁钱;也没事;只要不贪心;也没事。没事;没事;怎么就有事了呢?到底是啥事呢?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自从走进检察院的大门;他一句话也没说;再说;他也没啥可说的。说什么呢;从哪儿说起呢。
又一次整整一天的“过堂”之后;他回到了看守所。头一天;看守所的那帮愣小子;打得他浑身起包。被打的感觉;使他从混沌中一下子清醒了起来;狭小的看守所监房里的肮脏、腐败的气息;瞬间包围了他。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浸染他;仿佛要在一瞬间把他融化在此时此刻的现实环境中。他曾努力地挣扎过;反抗过;可那股力量太强大了;迅速瓦解了他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他懒洋洋地躺着;不去管铺面上厚厚的尘土;也不管头发乱不乱;整个儿就一个死人。
今天;天还早;他就回到看守所了。他渴望着那帮愣小子再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顿。他面无表情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一句话也不说;等待着。
愣小子们一拥而上了;有的抱着胳臂;有的抱着腿;有的还两手箍住了他的头。他等待着一阵急风暴雨式的毒打;这样;他的心里能轻松一些。
“顾老爷子;顾老爷子;我们错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不知道您是羊子的哥们儿……”说着;一帮愣小子给他按摩了起来;头部、腿部、腰部;无微不至;同样又使他清醒了起来。这帮愣小子把最好的铺位让给了他;并且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晚上;看守所的一号监房里摆起了四菜一汤;一帮愣小子们给顾明接风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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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们个个嘴上抹蜜;都说他会遇难呈祥;吉人天相。顾明如众星捧月般度过了他平生最难忘的一个夜晚。小子们帮他洗澡、换衣服;使他清爽了许多;也使他坚信;他没有啥事;不几天;就会回到他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这得感谢羊子。其实也不用感谢;两肋插刀的朋友;烈火中才能见到他的真金。
羊子现在在干啥呢?顾明想起了从前和羊子在一起的日子。
大概是二十年前;顾明是市政府的秘书;别小看一个秘书;宰相门前三品官。跟着副市长;忙这儿忙那儿;到这个单位又到那个单位;走马灯似的。晚上;还要安排各种各样的活动;一天下来;累得像龟孙子似的。顾明早就厌烦了这样的工作;没几年;就要求去了市矿务局。
自从顾明在牛肉面馆里认识了羊子;两个人就形影不离。白天;顾明忙着给羊子联系生意;毕竟他在市政府;各种渠道都通;羊子小打小闹挣了不少钱。晚上;他们一起聊文学创作;羊子说挣钱;一定要写一部像样的小说;在最好的出版社出版;而顾明一直痴迷于写诗;是“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那种;虽然机关里的陈腐之气时时侵袭着他那点傲气;但骨子里还是文人的骨髓。
顾明在当科长的时候;一直不把科长当回事;对于他的上司;那些处长、市长们;在内心里也是嗤之以鼻。当官的事;与知识、才气、人品似乎已经没有多大关系。坐在机关里;耐得住性子的;就像慢火炖肉;把肉炖得稀巴烂;肉不是肉了;肉成了人家碗里的汤;人家说汤好喝;就算是到头了;到头了;也就是个调研员;括号副处级;来不及穿一身呢褂子抖一抖;就退休了。
机关机关;机关重重;弄不好;机关把你绞得粉碎;弄好了;从机关的缝隙爬出来。那真是叫“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顾明常常大声朗诵这两句革命烈士的诗句;机构里的老人们善意地捅捅他;意思是不要太猖狂;他明白的时候;一个副处长的位子已经从他身边溜走了。看好他的一位领导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让他管住自己那张嘴;耐心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可能是从那一次开始;他变得老练了。使他老练的不是领导对他的批评;而是从前与他坐对桌的科长突然有了一间宽敞的大办公室;有了专车;有了漂亮的女秘书打扫卫生。好多人议论着;本来这一切都是他的。与他的对桌比起来;他的条件更优越;能力更强。可他没有挤上去。
看来;他必须要从那“敞开的狗洞子”爬几遭了。他心里很清楚;从“狗洞子”爬出;就是一重更加宽敞的境界;就像坐车比骑自行车气派。没过多久;他的对桌就对他指手画脚了。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也是他没办法的事。
他渐渐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的时候;羊子与他的共同语言多了起来。羊子说;只要哥哥醒悟了;一切都不迟;只要哥哥有了位子;干啥都来得及。
可现在;羊子在哪儿呢?
他又想起了刘海;其实刘海是个很能干的人;他也从心里想提拔他。可刘海就是个死心眼;只知道干工作;对工作有利的事;怎么都行。本来这是个优点;煤矿就是一个扎扎实实做业务的地方;任何虚头巴脑的套路;都会导致严重的损失。他也一直把最重要的工作交给刘海;这样;他放心。但就是这个优点把他惯坏了。平时在局里;他怎么顶撞领导都没事;大家都了解他;知道他的能耐;也知道按照他的要求;一切都会摆平。可总局的领导来了;你不能不给面子吧。总局的领导下来;也就是作作指示;说完了也就完了。可他偏偏较真;说领导讲这个不对;那个也不对;弄得领导一鼻子灰;弄得顾明一点面子也没有。提拔干部的时候;说起刘海;谁也不吱声;只好放一放;再放一放;让他成熟一些;再成熟一些。
最初的设想;他还是想让刘海留在重要的岗位;替他操一份心。可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竟然在他面前拍起了桌子;这还了得;这不反了天了。再说上面的领导早就烦透了他;他就把他一股脑儿撸到了最底层;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他彻底后悔了。要是刘海还在;那批设备肯定是他去把关;他把关就不会有问题;没有问题;就不会出事故;不出事故;就不会死三十多人;现在追查下来;设备的事;是他力主订购的。这也不能怨他;总局的几个领导都给他打了招呼;不听领导的招呼;这是政治上的大忌;这一点他懂。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批设备会有这么大问题。
他现在清楚了;这批设备的真正卖主就是羊子。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生了很大的气;他觉得羊子现在翅膀长硬了;已经瞧不上他这个大哥了;拐弯抹角求到了他上司的头上;直接找他不就得了?后来羊子的解释才让他消解了憋了一肚子的火。
羊子的解释很诚恳;他们是谁都知道的生死兄弟;他直接找他;会让别人说闲话;找了总局的领导;对谁都好。一来;你买上司的账;上司也不会亏待你;二来;上司的安排;自己也没有责任。羊子的几句话;着实让顾明有些感动了;朋友;不愧是朋友;想得这么周全。
羊子说;顾明孩子上学的事;他都安排妥了;还是去国外好;国内的大学有几个是能学下东西的;都是空架子。羊子说;美国的某某某大学他有关系;每年花两三万块就能去。顾明一惊:这么便宜;和国内的大学差不多。羊子说;都是关系;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讲关系;有了关系;一路绿灯;钱就是小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