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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兰所处的境遇她却很清楚。王宫中夫妻、母子、君臣,无不在互相算计,妃嫔间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恨不能你死我活。
如果郑袖对子兰好一些也就罢了,偏偏不仅不保护他,还有意要将他卷入这些事里去。他从小所见所知,心里能存什么善念?只看他对前王与郑袖的手段,知道身世后对生母也不问不闻,就知他的冷心冷性了。
想不到的是他还懂得郁姝的好,对灵均,细究起来也是留了情的——大概,这毕竟是曾得到的唯一一点真心,像漫漫寒夜里些微一丝取暖的火,不肯让它熄灭了。
她肯放乌曜再去都城,不是因为灵均的坚持,而是几分试探。
但愿他对乌曜也能有这样的赤诚,否则……
子兰听到身后轻轻的一声叹息,转过身来,见到是女媭,微微一怔,行了礼。
女媭笑一笑,走到他身旁,也望着沉睡中的郁姝。
清涧激起细细的雾珠在光气里飞舞,光斓柔和,衬着郁姝玉洁平静的面容,令人心里也平静。
“……大人,郁姝还需多久能醒?”
“应该快了,她脸色莹润许多,待血气充沛了自会苏醒。”女媭转眸,那子兰脸色似乎不那么阴沉了,略微放松地低下头,她继续道,“以后也许会虚弱些,此时慢一点醒来最好。”
子兰眼眸复又一暗。
女媭淡淡道:“楚郑夫人的丧事,你是依照先生所言安排的?”
“是。对朝野内外只说是病逝,大王令以太妃礼下葬。”子兰也恢复了沉静,微微一顿,简略答道,“实质则是衣冠塚。我说要追查凶手,派了可靠的人秘密运棺将她葬于新丘,先生说这是楚郑夫人遗愿。”
女媭感伤一笑,轻轻叹息。
葬在新丘么,灵均明白郑袖心事,唯一做了一件衬她心愿的事。
她看向子兰,见他神情轻淡,面上不见一丝悲伤。知道也许应该多告诉他一些事情了,她无力阻止子兰作出选择,但是,她也希望乌曜看得比她准。
“女瑶,就是你生母,性子刚强正直,恪尽职守,是我们女巫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年纪比我小,却与我一道登上了昆仑。”女媭温和而略低沉的声音在洞内回荡,“她是先王季子之孙女,然而不肯留在国都,自愿做了最为辛苦的奉山女巫,主持楚地三百九十九座神山祭祀。”
子兰默然站着,眸子像扑上了一阵风,幽光一闪。
果然女瑶的事他是去查探过的。可惜在世的知情者没有几人,他怕知道不多罢。
“后来天降恶兆,灵均身为国师占卜,有灵巫触犯禁令暗合于罪神,将诞下引动天地之患的不祥灵子。我们谁也料不到这灵巫会是你母亲。然而她不听我与灵均劝阻,也不想连累我们,偷偷逃走,坚持生下了你。因为此事泄露了出去,齐韩秦魏,担心灵子引出祸患,对前王相逼,势必要将你与女瑶处死。恶灵妖兽且不说,还有巴巫也在追踪你母亲,想要借助你的力量以图野心。那些巴巫不择手段,你母亲中了剧毒,她虽拜托了灵均,却自知命不久矣,于是耗尽灵力施下恶咒,要保你不死。”
子兰转过目光去,面色依然。女瑶舍身为子的事他早已知道,然而女媭要他记得,至少他的生母为他付出生命,而且他身边还有真心待他的灵均。
“你们先生一直自责,说是自己亏欠你们母子,不该贸然将那卜兆禀报大王。其实逼着他呈上卜兆的,是楚郑。将这个卜兆泄露给张仪,使天下知道的,也是她。”
女媭轻抬起手,指上丝丝冷意,凝成细细密密的水珠,泪一般滑落。
“二十多年前,原郑国王裔牵涉谋反之罪,被囚禁在故地新丘,等候处置。那王裔幼女郑袖因为身负灵血而得赦免,便送到郢来与我们一同作为灵子教养。”女媭悠悠说着,子兰不拒绝听,神色却冷淡。
也许几句话未必能解开子兰心结,然而女媭不得不说下去。
“那时你们先生不过十二岁,却天资超凡,行事稳重周到,在大国师灵彭身边任祝尹。大国师忙于春祭,便派了灵均去接她。”
想来子兰对灵均与郑袖之间的事也清楚,否则灵均不会这般嘱托子兰安葬郑袖。
那是灵均与郑袖第一次见面。
郑袖生得美丽,活泼伶俐,一同接受学习的女媭与女瑶都看出她对灵均的情意,因而后来皆感到惊异,她怎会甘心嫁于大王呢?
“五年之后,楚郑本要与我们一道登山,哪知完成出师仪式后她却不肯去了。等我与女瑶自昆仑回来,郑袖已在不久之前被封为夫人。原来郑国王裔在我们登山前被秘密处死。她无力救得父母,痛苦之余迁恨一向对她格外呵护的灵均。其后三年,就发生了灵瑶犯禁生下不祥之子的事。再后来你也清楚,灵均一力主张的变法屡遭挫折,大王责灵均身为国师,擅权而失职,你们先生不愿连累他人,自请外放。”
女媭看定子兰,道:“本来灵均与我商议,是将你交给我抚养,那时乌曜也刚出生。谁料郑袖设计使你成了她的孩子。她为此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再也不可能生育。后宫之中,前王再没有子嗣,我猜也与她有关。这些事,无论你知不知道,我只希望你记得,郑袖虽待你不公,她也受到了惩罚。她这样挟私报复,又何尝真有快乐?如今她已算是解脱,然而你,我不希望你也像她,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还记得我为你主持出师仪式时所说的话吗?愿你遵自己真心所想,不要被仇恨所左右。”
子兰听着女媭的话,良久未言。笼罩着郁姝的虹光在他眼中流动,眼底却如深潭,一丝波澜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十七密林邪异
见子兰不置可否,女媭也不想勉强,叹了叹,轻道:“我们且出去吧,郁姝需要静养。”
子兰默默跟着她出了洞来,忽然问道:“大人,我……母亲为何不肯说出父亲的身份?”
据说女瑶对此守口如瓶,天帝山神也对此讳莫如深,无人知道。
子兰看着女媭缓缓摇头,又问道:“那么,为何说……我会带来祸患?”
女媭微微犹豫,子兰眼睛瞬也不瞬瞧着她。
女媭也不想再隐瞒,道:“你的灵力一直被束缚着,以前是有玄螭,后来是指环,所以你觉察不到异常。你以为先生是压制你灵力而用玄螭锁着你,这不算猜错,然而并不是不让你成为灵巫。实质上,你自小梦里所见的恶物,全是来自灵界,他们到不了人间,便循着你的灵息潜入你梦里。如果没有玄螭束缚,你在梦里发作,灵力不受你控制,很可能会打开灵界之门。”
他的梦成为连接人间与灵界的的通道。
难怪灵界之门被打开的那一次,被灵怪包围时自己觉得那样熟悉,原来如此。先生赶在他们来之前耗尽灵力关闭灵界之门,也是为了他。
异常之处!
幼年,树间跳跃的精灵,黑暗里游荡的幽魂,状似意外死去的宫人……先生坚持说那与他无关。
呵,如此说来,楚郑他们的害怕是不无道理的。
“那些灵怪是想得到我的灵力?那么,母亲施的死生封咒又能做什么?”子兰艰难问道。
女媭拂开枝条,在石径边停下,默然许久,方道:“若是灵巫不能驾驭守护,便被守护反噬,你与那些灵怪的关系也是如此。你幼时被灵怪追逐是因为灵力暂弱,而后你灵力强大,那些灵怪被你吸引,如飞蛾扑火,却可能被你操纵。你母亲知道只要灵界关闭,灵怪不是最大的威胁,她施此咒是以防有人对你不利,那时你死便是重生,解脱了一切束缚,连灵界也在你掌控之下,天地必然大乱。你该知道,商纣时的天地之祸吧?商纣他还未有你的能力,是与妖狐勾结,然而已搅得天地不宁,何况你有不同寻常的的灵力。”
子兰似乎没有听到后面那一句话,追问道:“这么说,死后我果真能重新活过来?是借助别人的躯体,像务昌那样;还是自己复活?”
“也许是复活,然而你会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女媭不无忧虑地看着眼神复杂的子兰,强大的灵力也许是一种诱惑,但她也不得不说出来,“这些都只是猜测,死生封咒,我与灵均从来只是听说而已。女瑶从何而得,又学会了它,我们都不知道。”
子兰若有所思。
“就算我成为恶灵,那枚指环也可以制服我,不是吗?”子兰冷然道。他记得秦王稷轻易就以指环吸去了他的灵力,他不得不佯作屈从。
女媭道:“那是因为那指环暂得了灵血的力量,或者是借助灵魂之力,不能持久,何况,你的力量被束缚着。那枚指环最大的能力是与你一同毁灭,只不过,那秦王稷自有其野心,所以他没有直接毁去指环致你于死地,而是四处搜寻灵巫摄取魂魄,用尽心思想要控制你,或者使指环有超越你的力量。”
日光倾过山梢,光如潮水漫过丛林又退去,子兰所在处陷入一片阴寂。
女媭看着子兰笼罩在冷荫中神情莫测的脸,她不知道把这一切告诉他是否稳妥,但是灵均为了挽救危机,又不愿把子兰交给神灵处置,他选择了如今这一步,至少子兰该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吧?
子兰终于抬起头,神色平常道:“谢大人开诚布公,子兰自有分寸。”
女媭想不到他这么快就镇静下来,也不知该欣慰还是担忧,轻点头,心里一叹。
子兰又道:“大人,秦王稷如今不可小觑,先生独自赴秦,危机四伏,我手下有一批可靠之人,不知可否出力?”
女媭转身惊讶望着他,这个子兰,竟猜到她要做什么不曾?
秦韩边境,城关之外,士兵的尸骸,遍曝于荒野。残破的战旗,折断的旗杆,倾斜在沙尘覆盖的破损战车上。狂风呼号,如嚎哭凄咽。黄沙弥漫处,天地昏暗。
灵均来到秦地已有几日了。
他一路行来,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