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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靠近洞口,头上有细微的风,巴人赶忙抬头,眼睛瞪大,没等叫出内心的恐惧,阖乱血盆大口已将他的头咬下来。
子兰侧过脸去。
石壁上暗影憧憧,黑暗里传来咀嚼血肉和骨头的声音。
穷奇本是食人的妖兽,食人喜欢从头开始。食人兽成为守护之后除非巫师命令或者为了保护巫师,不能再伤人吃人。
很快,难以忍受的声音没有了,除了几处血迹和倒在地上的门,没有其它异样。
穷奇咬开子兰脚上的锁链,载着他直接向山洞外飞去。
很快看到外面的亮光,子兰看看地面,朝外渐渐向下倾斜,地上有清晰的水渍分界线。
出了洞,子兰才发现这是一处悬崖下的洞穴。现在是傍晚,江水已退潮,洞口下面几乎和水平齐;若在白天,这洞口就被淹没了,除非凫水,否则不能进入。巴人居然隐在这里,就算乌曜他们想找他,恐怕不容易吧?
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
子兰问:“阖乱,这是哪里?”
“已过了汉水上游,前面就是朝那湫,大人。”
朝那湫!已进入秦的境内!离峡谷这么远了!子兰心里大惊,那些巴人竟然如此迅速,在几日之内循汉水上行到了这里。
如此就算要阖乱回去报信,女媭大人他们也不可能越境帮忙。自己回去找到郁姝他们不难,但是灵玉在巴人手上,必须拿回来。还令子兰关注的,是他们方才的话——他们要做什么祭礼?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子兰抬头细一思量,道:“阖乱,我们过去看看,记得小心。”
“是!”
阖乱出了那狭小空间,格外有劲。灵巧地从水面上滑过,向声响处飞去,飞得比岸边的树木还略低一些。
夕阳沉下去了,天边隐隐几缕流霞,点缀着飞鸟划过的影子。左侧是黑压压的湫头山,危立高耸。他们出来的山洞便在此山崖下。朝那湫由两湫组成,在湫头山前后相连,面前即为前湫。其广30余亩,形状如同卧蚕。水深莫测,无论风高雨急皆平静无波,冬夏旱涝也无所增损,为水神大沈厥湫之所在。
前面左边依山傍水突出一块陆地,树丛茂密,篝火燃烧,光亮在水上都看得清楚。喊声正是出自那里。
阖乱贴近山崖飞到岸边,子兰下来迅速选了隐蔽处蹲在树丛间。幸好天色已暗,不然难保不被发现。
这才看得清楚。山下这块河岸上筑起社祭高台,台两侧各有一人高的铜铸火盆,烈火熊熊,正是远处看到的火光。台下石阶拼连,下面平地也使用石块砌成一个圆形广场,一直接到水边。
巴人在台下围成很大的圈子,圈子中间也有一堆篝火,一群赤身男子在火光中欢快起舞。他们的舞蹈和楚舞相似,披发偃仰,旋转连蜷,显得更激烈粗犷。而他们身上多有黥文,有的甚至覆盖全身,神秘妖异。
子兰看向圈子外面,距离社台更近的地方,当初操纵妖兽的男人独自端坐在铺着熊皮的高椅上,面无表情,偶尔扫视众人和身旁紧挨他而坐的姬琰,姬琰旁边是一个少年,黑皮肤,细长眼睛,兴高采烈地同姬琰说着话。两边还有一些巴人守卫,手持青铜长戈,直立不动。
姬琰脸上微微含笑与少年说话,眼睛却不时偷偷向男人投以复杂难辨的目光。她身边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务昌务则了。
姬琰说过子兰的灵玉就在务昌手上。
子兰低头,想着如何接近务昌拿回灵玉,忽听一声大喝,那个务昌开口说了一句话,六个巴人壮汉抬来一块圆柱形大碣石,正面看去长有一丈,宽约两米。重量惊人,而那六个壮汉力气惊人,似乎不甚费力地将碣石抬上了社台,立在青铜祭鼎之前。
子兰忙凝神看去,碣石上下两端镌刻兽纹,中间为籀文,结体方正,光洁劲挺,隐然浑成。
虽然光线太暗,要细细分辨才看得清一些字,然而看了几行,已经大骇!
原来这是一篇诅楚文!
子兰这才知道为什么巴巫要溯水而上。
秦国当初建于东夷之地,本与楚国一样敬神崇巫,后来孝公雄心称霸图强,重用商鞅变法。
商鞅力革旧俗,重视以法治民,摒斥巫师礼祭,甚至为了摆脱旧传统的束缚,迁都咸阳,政治上的许多大典不再在宗庙举行,而是移到朝廷上。而旧都雍城的宗庙主要用来举行君主宗族中的礼仪以及祭祀天神的典礼。至此灵巫隐没,多数不再参与政事。
惠文王即位后承袭了商鞅变革法治,却又将其处以车裂极刑,转为恢复了对鬼神宗祝祭祀的重视。现在秦人想要在朝那湫祭祀大厥湫神,在神前咒诅楚王而祈求打败楚军,不得不拜请巫师。
能有这种资格的巫师,如今除了楚巫恐怕只有巴巫。
而真正让子兰惊心的是,这种为战事所做的祈求,不能仅仅献上圭玉和牺牲,最关键的是要用血祭!通常用敌方俘虏,最好是王公士族之人;若要表示心诚乞灵,用己方王室之人的血更好,当初七年大旱商汤就曾剪发断甲血祭为国祈雨。
巴人为什么肯替秦人行巫法?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务昌突然站起来,望着江面满脸喜色,众人皆转头看去。子兰也忙转头,发现斜对面方向水上过来几艘船,船上火光闪耀。
务昌指挥一队巴人过去,在水边等着。那船越来越近,驶过子兰藏身的树丛,距离岸边有大约二十米远时停住了,船舷边士兵整齐列队守卫,铠甲铜戈,站得满满的,果然是秦兵打扮。最前面一排弓箭手持弓弩,张弦待发。水边四个巴人跳入水中,很快游到船边,托起第一只船上两个人,让他们稳稳站在自己背上,游回岸边,竟比渡船还快!
子兰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近,觉得有点眼熟。正要细看,小腿传来一阵刺痛。子兰摸摸腿,心里奇怪,除了小时候练习走路,他的腿只有使用灵力时才会疼痛,现在无缘无故痛起来是怎么回事?
然而那些人转眼上岸,他顾不上许多,如果判断没错,他们是要拿自己血祭大沈厥湫,这比杀了他还要糟糕。现在逃跑也不是不可以,又怎样能接近务昌拿回灵玉呢?而且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追赶而来;如果不跑,前功尽弃,让他们血祭成功,这是更可怕的事。
子兰矛盾之间,那两个人已经来到社台旁。务昌同来人说了几句话,前面的高个子摇摇头,务昌冷冷一笑,一招手,务则起身领了两人要走,姬琰慌忙也站起来,要跟着去。务昌皱眉,务则说了几句他才不悦地点了点头。姬琰和他们向这边方向的水边走来。水边停着几只竹筏,子兰所在的藏身地正与那边连成弧线,沿边皆长有繁茂树木。
子兰知道他们是去抓他过来,心里一下做了决定。向对面看看那些秦兵,都紧张注视着社台,没有人望向这里。赶紧轻唤阖乱现身。
说来也巧,那阖乱一出现,站在务昌身边的人手上忽然冒出一道耀眼光芒,众人惊呼,务则和姬琰等人也回头去看,正在此时,阖乱已划过水面,在树木掩映下飞远了。
“哐当!”门倒了下来。
“怎么回事?”
有人顺着锁链扯扯。又过来踢了子兰两脚,子兰一动不动。
“刚才肯定有哪个家伙想撬门杀了他,还好没事,哼!带他过去吧。”
正如子兰所料,他们是来带子兰上祭台的。子兰匆匆回来,叫阖乱勉强把门安上,又自己系上锁链。这确实是冒险,可是也不能不试一试。
除了务昌,其他人心思倒还简单,竟如此过了关。
“我,我来吧。”姬琰结结巴巴,抢上前,小心替子兰除下铁链。
子兰不敢睁眼,任由其中一个巴人扛着出洞上了竹筏,又被扛到岸上。他感到进入了广场,穿过人群。
小腿上的疼痛剧烈起来,子兰脸朝下,咬紧牙关,手在袖中紧紧攥着被阖乱吃掉的巴人遗下的短刀。
到了地方,那人把子兰往地上一丢,亏得他一直咬牙忍耐,不然要疼得叫起来。这时也不能睁眼。子兰听周围脚步声凌乱,似乎众人退到了一边。
有人过来了。将他翻转过来脸朝上。
“是他么?”务昌的声音。
“应该没错。”这个声音在哪里听到过,子兰心里一紧。而腿上剧痛无比,像无数绳索越勒越紧,整条腿要爆裂一样。他担心自己会忍耐不住。
“他的脸色很糟啊。
“他这些天一直在做噩梦说胡话……”是姬琰插话。
“你让开!”务昌拉开姬琰,抓起子兰的头发,冷笑道,“你自己看清楚,他是你说的那个人?”
“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你们也没有抓住另外那个孩子啊!至少宝物你亲见过,是真的吧?要想我帮你们的忙,不如先举行祭礼!”
“你不如现在把东西给我,我们的太子在你们手中,还要怎样?”
“等今日祭礼完成,你随我们去雍城祈年宫祭祀大神巫咸与亚驼,我自然会送回太子,再帮你们找到那个人!这件宝物我也用不了,到时候当然就是你的。”
“哼!”务昌很不甘心,接着说道,“就是他?为什么蒙着脸?”
“只是以防万一,你不必多管,快点举行祭礼吧!”
“跟我过来。”务昌再没有异议,带一群人离开。
继而巴人集体唱歌起舞,嘹亮激昂,苍劲雄壮。
与灵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骖螭兮光翔;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声音在群山大川回响,震得躺在地上的子兰都感到大地的震荡。
灵何惟兮水中;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这时群声已落,那务昌独唱的三句气势冲天,比群声更加肃穆庄严。
“告大沈厥湫文!”务昌开始向水神祷告。祷告之文如下:
又(有)秦嗣王,敢用吉玉宣璧,使其宗祝邵鼛,布愍告于丕显大沈厥湫,以诋楚王熊相之多罪。昔我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