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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呈偏头不言,长长的眼睛却暗带笑意。郁姝看看他,又看看妹芝含娇带嗔的样子,浅笑着低低头,猜出了一二。
芦呈初掌祭礼大巫祝一职时,所有的人碍于他的身份,表面不敢对他有什么不敬,但背地里对他的特殊来历难免有些非议。那妹芝最初也是甚为傲慢,带着众人诸多刁难,想不到的是相处到后来,她态度忽然转变,虽然嘴上依然不饶人,可是芦呈布置安排人事,她不仅一一完成,还凭借着家室影响与自己的能力人缘,为芦呈减除了许多麻烦。
郁姝曾悄悄问芦呈缘故,乌曜插嘴道:“你没听说过擒贼先擒王么?”郁姝还有不解,芦呈故作神秘笑道:“你去问子兰这是什么意思,他一听就知。”
这倒叫她不好问下去了。而心里很是为芦呈高兴。她在都城长大,比他们都更知道生活其中的不易,因此芦呈担任大巫祝她是既欢喜又担心。没想到芦呈轻易就树立了威信,诸事办得井井有条。
“我们从小就知道灵均大人最善巫歌祭舞,可是一直也没机会瞻赏,大人若能陪我们练习一次,鼓励我们,我们定能练习得更好呢,是不是?”妹芝说完,大家纷纷点头,脸上俱是期待与兴奋。
芦呈还欲阻拦,而灵均轻摆手,竟答应了这个请求:“不起灵音,和一次也无妨。”妹芝与众人喜出望外,又齐齐要求大人唱《湘君》中的一段,方才灵均听众人所演练的和音正好是这一场中的。灵均略一沉吟,也笑着答应了,大家忙欢欢喜喜退回台上准备起来。
郁姝本已要先回去,一听先生会为大家选唱一段,也想亲睹一番先生的风采,毕竟以往先生传授巫技与在这大祭台上展示自然不同。何况此次九场祭礼的乐歌《九歌》,是灵均十几年在民间游历中,将山野自古传唱的祭神祀鬼歌舞与夏后启自天上得到的神乐相融合。在以往春社中不曾闻见,大家拿到巫词,吟唱练习时都很喜欢。
礼乐奏起。分列两旁有十二位男子与十二位女子,年龄俱在十五六岁,和音荡响,萦曲绵绵。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灵均抬手轻整衣襟再放下,宽大的衣袖划出一道浅弧,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自然飘逸,而脸色一转,眼神中添了哀愁,徐徐开口: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歌声初起,如云间矫鹰穿云飞来,明晰迅捷而不尖利,听得人心中一荡,殷殷期待。接着远谷泉流潺潺而来,又似深林暗夜鸟鸣幽幽。
幸好这一节没有和音,众人听得痴了,都忘记自己该做什么。
芦呈也是第一次听灵均大人唱歌,心里暗叹,单说这一样,灵均大人都不愧是楚第一大巫师。唱祭歌若有好的嗓子自然是天赋优势,但真正强调的是与神灵的灵犀相通之情,运音转调的技艺,再就是灵力的强弱与掌控力的高低。同一首祭歌,唱的人不同,感受不同,承转的运用不同,起不起灵音,灵音强弱,都会导致极大的效果区别。
先生继续唱到: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歌声缓缓停落,竟没有下文,芦呈与郁姝看向妹芝,这里该是她的一句和音独唱,然而妹芝沉浸在灵均大人的歌声里,又是第一次配合,一时没想起来,郁姝焦急望着她,此时妺芝再回神准备也慢了。
忽然一声凤啭,正唱道:“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
那声音破空而来,不知何处,清长宛转,飘泠霍荡,虽只一人,虽只一句,众人听着竟如万籁齐声,空阔盈绕不绝。
灵均也是一怔,转身寻向声来处,眼中带着一丝惊诧,只一瞬又恢复了镇定,接下去唱: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间。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那歌声再次响起,众人才发现自殿外进来一群人,为首者衣饰华丽,玉容绝姿,朱唇轻启唱到: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风乍起,来人华衣飘飘,姿态雍容,雅步登上台来,灵均定神看着来人,亦从容接道: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余音悠长,如丝如缕,空山回响,渐弱渐无。两人对立无言,四目相望,眼中似波澜起伏,以往无数岁月变幻流逝。
冷风拂面,灵均恍惚间醒悟,感伤满眼,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俯身行礼:“灵均见过夫人。”芦呈将灵均大人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微有诧异。听灵均这一称呼,已明白对方身份。郁姝也轻声提醒:“楚郑夫人。”说完跪下,他亦俯身拜下,与郁姝一同道:“芦呈郁姝拜见夫人。”
那来人展颜回以微笑,让他们起来,徐徐转眸看向众人,端雅雍华,举世无双。大家猛然清醒,台上台下一干人等慌忙跪下叩拜:“拜见楚郑夫人!”
芦呈行礼毕回头看看与他一起起身的郁姝,见她脸上仍是紧张。郑袖夫人,今日突然驾临,事前竟没有人来通知。
“都起来吧。”郑袖夫人轻声道,她说话时声音低和,微带沙哑,显得更是温柔,“我只是心急,想来看看大家练习得怎样了,没想到有幸听到灵均大人的歌声。”她的眼神扫过面前众人,在郁姝脸上一停。郁姝虽未抬头,竟有感应一般,忍不住还要往后退,忽的一人从她身边过去将她手一握,冰凉的手一暖,又很快松开,擦身过去。
“学生子兰,拜见先生,这段时日没能向先生探安,请先生见谅。”那人正是子兰,上前对灵均行礼,又转身对芦呈说,“见过芦呈师兄。”举止得体而脸色淡然。
“子兰,这些日子你辅助太子忙于诸国外事,很是辛苦吧。”灵均的关切真挚。
“让先生费心挂念,子兰只是做些抄写杂事,算不上辛苦。”子兰回答得亦恭敬。
郑袖替他解释道:““子兰前几日忙得身染小恙,我便要他回来休息,今日他念着先生就一起来了。”
“子兰,如今可好了?”灵均问道。
“多谢先生关心,母亲大人只是过于担心,我并无不适。”
灵均放心点头。
郑袖轻笑,换了话题道:“师兄,我有四年不曾听到你唱歌了。”
灵均听她唤一声“师兄”不由一顿,微俯首笑道:“夫人,灵均怎敢……”
“师兄,若论尊卑,在巫师辈中,我本来就是你的师妹,大家合力为春社祭祀出力,师兄就不要过于拘礼吧?”郑袖含笑说道。
“是。”
郑袖又笑对妹芝道:“刚才那两句该是你唱的对么?”妹芝忙上前道:“是,夫人。妹芝一时听大人吟唱入神,幸有夫人帮忙,请恕罪。”
“那你觉得我这一段唱得如何?”
“夫人唱得实在是好,妹芝远远不及,自愧难当。”妹芝说的是心里话。而郑袖以袖掩唇道:“哎呀,我这一问恐怕是为难你了,恐怕不好你也不敢说呢。我已有多年不曾开口,师兄,你觉得我唱得如何?”
她笑盈盈望向灵均,灵均似看见多年以前那个活泼娇俏的少女又站在面前,他轻道:“妹芝说得很对,夫人唱得很好,歌声婉转优美,正唱出了这曲中之味。”
“师兄这么说,那么,我就有勇气自荐了。”郑袖一笑,身后一宫女呈上竹卷,缓缓打开,竟是《九歌》篇章。“大王希望我能为社祭做些事呢,我听说《湘夫人》一章还未定下人选,不知师兄觉得我能担当么?”
灵均迟疑片刻,说道:“如有夫人帮忙,灵均求之不得。”
众人一阵惊喜,交头接耳。据说郑袖本是郑国巫师后裔,入宫封为夫人后不再参与巫祭,如今竟得大王允准参加祭礼,可见大王对这次社日祭祀的重视。芦呈吩咐众人各自练习一会,稍作休整。大家行礼后退出大殿散去了。
《湘夫人》那一场的祭舞是芦呈指导,郁姝也不必过于紧张。然而她难免心情复杂。方才她在芦呈身后目不转睛瞧着子兰的侧影。子兰他只是回宫一个月,人似乎消瘦一些,站在郑袖夫人身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握着自己手的刹那,她就知道那是他,手虽冰凉,心里却一热。
而令她担心的是他与先生说话的神情,看似亲近其实疏远,为何他们千辛万苦从脱扈山回来后变成这样?回都城那一日先生要她把一个香囊交给子兰,子兰犹豫了一会才接过,更像是不愿她追问才收下的。现在又听说他还生病了,心里着实忧念。
灵均的目光转到她身上,郁姝忙垂下眼帘,掩饰不安,就听先生对郑袖道:“夫人可愿看看那边祭舞的准备?”
“好啊,正好让芦呈子兰他们多谈谈,”郑袖道,“我也一直想向郁姝询问祭舞排练的进展呢。”郁姝忙道:“是,夫人恕罪,我这就陪夫人过去。郁姝本该进宫向夫人禀报,只是还一时……”
“不必解释,我知道如今不易有空暇,所以我先来了,倒也一样。”郑袖温和地说着,并没有怪罪之意,“你们一同说说话吧。有师兄陪我即可。”
三人躬身礼让郑袖与灵均众人向祭舞演练处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古时女子多数没有名字,是没有正式的名字,或者没资格把名字记载下来,多以夫家和父家姓氏组合来称呼,父家居前,父家居后。先秦时两国联姻,就以国名组合,比如郑袖,郑国人,嫁给楚王,就称楚郑。
这么样说来,被称作祸水的妺喜、妲己和褒姒倒是用无数争议留下了自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