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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当年楚国灵王最好细腰,竟至于国中无论男女,为求曼纤小腰不惜饿死。灵王穷奢极欲不能善终,不过今日见了祀舞,才知祝舞舞姿独特,最要细腰长袖,以能偃蹇连蜷,修袖飞扬。
此时台上跳祀舞的女子,鼓磬声中长袖妖娆,丽服飏菁。丰肉微骨,小腰盈盈一握,灵活轻柔若鲜卑。迎着风,披发结旌,振弱肢而纡绕;回环身摩地,身形韧如玉枝绿蔓迎风;忽而飘飘似鸾飞天汉,转瞬纵迅若惊鹤之离群。顾盼之间,流眄一笑倾城;空寄幽情,怅望远山怀愁。
台下都被那多情痴挚的神女感动,随她喜悲,一时忘了台上是人是神,自己又身在何处,憺然忘形,直到乐鼓响停。
郁姝收了长袖,轻轻喘了几口气,微微一笑。这《山鬼》她已不知练习了多少次,本来还担心受伤后生疏,现在跳完方松口气。屈身欲退,坛下爆起的掌声让她一惊,所有人如大梦初醒,跺脚喊叫,一起喊的竟是“神女!神女!”
郁姝有些无措,习惯般地看向先生,见他微笑着对自己颔首,眼中也满是赞赏,她才抿嘴一笑,缓移脚步退下。穿过士兵拦护留出的通道,她听到四处都是喊她的声音,心里也很是高兴。
妺芝姰衣等人迎向她,齐齐夸赞,珞珞更是不住的大叫大嚷,这叫她多少不好意思起来。忽然身后有人唤她,一名小尹说是大王宣她过去,郁姝有些忐忑地来到大王面前,跪叩行礼。郑夫人起身牵她,笑道:“郁姝,你休要紧张,你方才祭舞跳得好,各国使臣不住赞叹,大王唤你来,正是要众位贵客见识一下。”
郁姝听这话心里一沉,巫祝歌舞祭祀神灵,这番话却是将神职巫祝与伶人相比了。偷眼看看,先生不在旁边,她不知如何是好。楚王已命人带她去见使臣。郁姝心里不愿,又不敢说,忽听先生走来,道:“大王,祭礼未毕,不如典礼之后我带祝姝亲去问候使臣。”楚王广袖一挥,不在意道:“如此亦可,难得使臣见识一下我楚国盛事,就先等祭礼完毕吧。”郁姝行礼抬头时,瞥见郑袖眼里光芒一闪,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之后乃是祭人鬼之《国殇》,灵均吩咐郁姝到偏阁帮忙准备,郁姝应着欲走,灵均拉住她又道:“那些使臣不知我楚巫祝地位,我会向他们说明。”郁姝点点头。
郁姝知道先生这么说,是让她不要难受。她何尝不明白,使臣不知道楚国礼俗也罢了,大王会不知道吗?楚后人批判先灵王将祭舞当做宫廷淫乐而至于亡国,难道大王也不记得吗?她想起郑袖的眼神,心里不是滋味。
那边起了骚动,只见密不透风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司马景翠大人领着一名军将到坛下,自己面有喜色地走近楚王,跪下禀告,楚王大笑,摸摸黑髯,招近侍上前。
灵均对郁姝道:“想必子兰他们行事顺利,你也不要担心了。我现在就要过去,子兰很快就回来了。”
果然小尹来唤灵均,说大王急招。
等郁姝与芦呈众神职者来到祭坛,发现子兰已回,她心情真好起来。
子兰一身螭纹玄锦,玄冠赤缨,身旁是都司马大人。另一边还站着司马景翠。郁姝随芦呈向灵均走去,听都司马成休道:“……是以所有巴人皆被擒获,一并交与了御戎奂达大人。首犯前巴国将军务昌也在灵曜大人手上,正往这里赶来。”
“好!休,你做得好!”
“臣不敢当,此次多亏公子布置得力,臣不敢愧领功劳。公子建议火速将巴犯押回大牢审讯,揪出余党。”
使臣那边,各在窃窃私语,有手指子兰,意在猜测;楚臣皆静默。
楚王踌躇了一下,成休还要再说,司马上前道:“大王,公子功不可没。不过此时祭礼还未完毕,不可掉以轻心,余下诸事,不如直接交付奂达。”
成休急怒,刚要争辩,楚王一挥手,道:“就如此吧,子兰年幼,不要让你的母亲担心了。”
郁姝看看子兰,他微微低头,面无表情站着,道:“是,子兰谢父王。”
郑袖感激地谢过大王,带子兰在身边坐下。
成休压着心头火气道:“大王,那些巴人凶悍,需得立刻押往大牢,以免节外生枝。”
“就交给翠安排吧。”楚王吩咐祭礼继续。
灵均向芦呈郁姝示意,二人退下。芦呈忽轻轻一笑,郁姝奇怪地看着他,芦呈道:“大王的目的达到了,无非是让诸国使臣知道要想破坏祭典无异白日做梦,那些与巴人勾结的使臣也会收敛。可惜子兰不得他欢心,明明是他的功劳,被司马揽为己有。成休倒也耿直,却不会看眼色啊!”
他看郁姝眉头一蹙,又道:“你也不用替子兰不平,树大招风,他虽是公子,没有封邑与官职,此时不与景翠交恶最好。”
郁姝不懂内里错综,唯有无语。回头看看子兰坐在王室贵戚之间,面色淡然。
又听人群里发出惊呼,大臣中甚至也有人直起身来。
就见灵均慢慢搀扶着一位老人上祭坛。这位老人须发如雪垂至膝下,一身素袍,颤颤巍巍来到坛下,向起身迎接他的楚王行礼。
这位巫师久隐都城郊外,连楚王屡次召见也拒绝,多年不见影踪。有人说他已逝,有人说他升山而去。今日竟被灵均请来,实在意外。楚王恭敬说道:“先生无恙?寡人能见到先生,实乃幸事。”
“大王,灵彭不敢当,今日前来,只望得一次机会,为我大楚请神祈福。”
楚王大喜过望,连声说好,让灵均搀着灵彭长老来到场上,灵彭捋理一番雪须衣衫,缓缓盘腿坐于席上,随行童子将琴放于小祝搬来的檀案上。郁姝忙奉香炉于案旁,那老人温和一笑。
灵均与芦呈各跪坐与老人两侧。
《国殇》是灵均在祭奠丹阳蓝田亡灵时创作,非以往祭祀人宗的祀歌。本来自然由灵均担当,想不到灵均请来了灵彭长老。众人皆肃然等候。
祀神时用乐因神而异,祭祀人鬼时,须起奏夷则,奏无射,歌小吕,鸣夹钟,起大武大濩舞。而这一次是老人鼓琴。
灵彭老人闭目静默半晌,睁眼目光如炬,长眉一扬,大袖一抬,右手勾托,刚烈沉重一声,如惊雷炸响,余音未绝,轮弦急转激昂,惊荡天穹。老人长啸而悠唱: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击鸣鼓;
……
老人嗓音浑厚低沉,沉郁顿挫间,沧桑尽显。
这一曲《国殇》不是歌颂大楚昔日的繁荣显赫,不是先祖的丰功业绩,描述的是战场的残酷,干戈激战的惨烈,战士们杀敌殒身的悲壮。
欢声笑语的坛下霎时寂静如旷野。老人的歌调中,那一幕幕万马嘶鸣,战车驰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景犹在眼前。云层翻滚,战鼓隆隆,嘶吼与惨叫声声不绝;火焰燃烧在所有战士的眼睛里,旌旗如漫天硝烟,一批批壮士视死如归,前进而倒下,倒下又站起……
郁姝发现,不知何时,先生与芦呈和着老人的歌,同声吟唱起来,激烈之后,声音转而苍凉。
……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
……
无边无尽的死亡,尸骸遍野,军甲残破,白骨森森,黄沙满目。死去的回不了故土,幸存的望不见家乡。回家的路漫漫啊,一旦踏上征程就再也回不去了。
郁姝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起在枫香村遇到的那些逃难而来的百姓,衣衫褴褛,伤痕累累。那些痛失亲人的痛哭,侥幸活着的卑微,对家乡的思念,对战争的咒骂,音犹在耳。听见周围有哽咽的声音,郁姝不敢回头,他们之中也有亲人死在战场上再也不能返家的吧?
在一片低吟之后,灵均声音忽然高昂,灵彭老人琴音也转为激扬,宛如荒原轻起的灵禽,飞过肃杀的战地。曲调越来越高亢,三位巫师徐缓而坚定地唱到:
……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那些哭泣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广场上漫卷过一种不能言明的情绪,不知谁开头,众人齐唱:
佩带长剑啊挟着弓弩,哪怕身首分离啊壮心不移。
多么勇敢啊武力高强,任何人不能侵犯啊刚烈如一。
纵然身死啊精神永不死,战士的魂魄啊是鬼中的英雄!
坛下坐着的使臣脸上皆露出肃敬之色,有的惊惧而起身,望向这一群以歌声祭奠为国捐躯将士的楚人。何处大风卷起,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黑发霜鬓,锦麻襦袍,一起在风里飞扬。他们没有了之前的嬉笑纵放,端立朗声齐唱。风的呼啸声全被淹没在这激昂的歌声里。对楚人勇烈的记忆,就在这歌声里,在各国为楚国蓝田丹阳战役惨败的窃喜后,慢慢复活了。
灵均徐徐起身,与芦呈一起扶起灵彭老人,送他下高台拜别大王,坐进马车缓缓离开。
接下来,在《礼魂》之前,要献上玉帛,请卜师起占。占两种,一龟卜,一蓍占。
人们已恢复了平静,欢笑声再次传来。
郁姝回到偏阁,吩咐小祝把所有鲜花拿上,这将是最后一场,众人轻松了许多,女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偏在此时外面发出几声惊叫,郁姝疑惑地出去,前方祭坛处几道光芒闪过。人群一片大乱,有人喊道“有刺客!”
郁姝急忙要出去,珞珞一把抓住她,道:“你不要乱跑!”郁姝急道:“有刺客,也许是冲着子兰去的!”她直觉这和巴人有关,对巴人而言,他们最恨的应该是子兰,每次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我不管,乌曜叮嘱过我,顾着你的安全,不许去!”珞珞这次还真不容易,若是以往她准第一个冲上去看个究竟,现在为了她……郁姝没奈何,收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