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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下去,脸孔几乎贴到地板上、探手到柜子的最深处,拿出一个小相框。
“这是理查,在安地斯山顶拍的,他喜欢爬山,英国的山爬遍了,又去南美爬!”
相框中的年轻人,高高坐在一块巨大岩石的顶端,后面可以看见渺小的千林万木。
“是不是跟你有些像?”女主人小心地收回去,再以原先的姿势塞回柜子里:“我们的
独子,剑桥大学毕业,这是三年前拍的。”
电视声没了,女主人想必也休息去了。却见老人宽大的黑影从里面转出来,又走向门
厅。很清楚地看见,那头灰发在黑暗中贴到地板上。
“睡不着觉,找出一样东西给你看!老人把相框递到我手中:“这就是理查,我太太怕
我看到,藏在柜子里头,她自己却忘了,所以不要告诉她,我给你看了照片。”说完赶紧又
收回去,匆匆走向柜子,小心翼翼地循着女主人一样的路线,吃力地俯在地上,把照片塞回
柜子的最深处,再轻手轻脚地把柜门关好,忍着喘息站起身:
“理查登山失事那年照的!”
种下情缘
年龄愈长,剩下的时日愈短,愈懂得珍惜生命,不仅珍视自己的生命,唯恐一日虚掷,
而且珍视世间所有的生命,觉得无非上天美意的神奇之作。
见到婴儿,是更加怜爱了,仿佛看到一扇门,虚掩着,隐隐约约是门外无限的美景,和
一条宽广的道路,自己已是路上的过客,门内却正有未启程的旅人。
以前进入森林,总是拣起一根断枝,呼啸着奔跑,遇到多刺的野玫瑰和含毒的藤草,便
一把挥去,颇有王者出巡,四方回避的架势。而今则全然相反了,徐步林间,看周遭的小草
花,无不神妙,生恐深重的脚步,会惊扰了下面的小精灵。若有那拦路的斜枝横蔓,总是变
身绕道而过,甚至连毒草,也觉得它未尝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的下一代,而分泌出毒
液,本是人不涉我,我不伤人,然则,人类又何必妄自尊大他说什么“芳兰当户,不得不
锄”呢?
感物情深之后,便是切水果时,碰到了中的种子,居然也有几分怜惜起来。有一口吃日
本20世纪梨,或是因为经过了太平洋的长远旅途,其中的种子已经伸出一公分的小白芽,
何尝不是上天的美意,便将它种进花盆,几个月下来,居然成为一棵小小的梨苗。
于是愈发对种子产生了兴趣,在紫藤长长的豆荚里,收集了扁豆般的种子;蔷蔽花开
后,留下小石榴般的果实;君子兰粗大的柱上,孕育了一批青子;芍药花残后,留下带绒毛
的子房;美人蕉的桔梗上,采得像是黑铁制的小圆珠:尤其妙的是其貌不惊人的凤仙花,青
色的荚,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突然崩裂,弹射出许多小种子。
还有在秋阳下采集向日葵子,也是极美妙的事,大得像人脸的花盘,虽早已调去那火焰
般的花瓣,变成深褐的干壳,却深藏了成千的葵花子,一颗颗黑色的小尖尖,像是从巢里向
外偷窥的幼蜂,用力一搓,就如骤雨般纷纷坠落。
每次采得大袋归来,我总是得意他说:
“看!”这是向日葵得自太阳的消息,用一整个夏天去仰望阳光,只为垂首时深藏的财
富。”
家里葵花子最大的消费者是鹦鹉,但是尽管看来每碗部吃得一干二净,我仍然把剩下的
壳子集中于大塑胶袋里,周未倒在院子的角落,也便有那早已知情的各种小鸟和松鼠,立刻
在残屑中搜寻,而且看来都是满载而归。妙的是,即便如此,到了初春,还是会有许多棵向
日葵,像是劫后的英雄,从野战场的烽烫中昂然站起,带给我次一年的丰收。
就是基于这种经验,当我播菜种之后,通常只是薄薄地覆上一层土,虽然立刻有小鸟来
吸食,我也不加干涉,只是远远地望着,欣赏它们乖巧的样子:
“种子本是上天的赐予,在它赐予时,已经做好安排,一部分是为养活这世间的生灵,
一部分是为繁衍那植物的下一代,又有一些是把外面的美味当作奖赏,井托付受赏者传播其
中的消息。
所以你看!小鸟们或是有心地遗漏些种子不吃,发芽时才能分布得那么平均,而只要发
了芽,鸟儿们就绝不会再去啄食,它们在其间跳跃嬉戏,却小心地落脚,以免惊扰那幼芽的
轻眠!”
当你享受甜美的果实,可曾想到来自上天的叮咛与责任。而每一颗种子之中,都带着那
么神奇的生命,是一种偶然,也是一个因缘!
柿子
小时候,父亲常为我削柿子吃。
每当他拿起柿子,我就会赶紧找张报纸铺在他的脚下,看着他先把柿子上面硬硬的蒂挑
去,再用小刀沿着摘掉蒂的地方、慢慢开始削皮。他用四只手指擦着小刀,胜出来的拇指抵
在刀锋不远处的柿子上,左手则抓着柿子转动。
他的耐性真好,那小刀紧贴着柿皮,削下薄薄的长条,都是一样的宽度,长长地垂下
去,我总是蹲在前面仰头盯着看,像是到马戏团看空中飞人似地提着气,唯恐那一长条柿子
皮会在半路断落。
父亲的手实在细巧,他能随着柿子略带方的果形转刃,又绕过最难削的下面弧转处。
果皮愈拖得长、拖得险,他反而愈是气定神闲,只见最后一刀弯弯地做个圆规式的动
作,嗒地一声,整条柿皮坠落在报纸上,那柿皮的尾端,居然还成个梅花形呢!
这时,我会一面大声叫好,一边把柿子皮捡起,慢慢卷在自己的小拳头上,恰巧又还原
成了一个新柿子,至于吃柿子这件事,反而全忘掉了。
父亲过逝之后,母亲便很少买那种硬柿子,我也从来不嚷嚷要吃,因为没有人为我削长
长的柿子皮,以及那种长得似乎很难让我削得尽的怀念
于是我们改成了吃软柿子,只要摘掉果蒂,对着嘴用力一吸,软柿子就像果冻似地进人
口中。而这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母亲是爱吃软柿子的。
每次拿起软柿子,她总是说,当年在北平老家,雪天水碗里泡上一个大扁怖子,再拿到
院子里,没多久便冻成冰,柿子则像冰淇淋,可以吸,也可以用勺舀来吃,多么地过瘾!
软柿子还有一个妙用,就是不小心被热杯子烫坏了的漆器,只要拿那粘渍渍的柿子水擦
一下,就能再现出光泽。
水云斋裱画店的王师傅,居然说柿子水还可以用来补画呢。
我不曾看过王师傅用柿子补画,倒是记得他有一次指着墙上张大千的画说:“他在已西
住的地方叫‘八德园’,是因为种了柿子树,而柿子有八德!”
“什么八德?哪八德?”
“我只记得一种,就是熟了也不会从枝头掉下来。柿子的柄,长得特别结实,不管风吹
雨打,叶子会掉光了,柿子还是好好地挂在高处,这不就是君子的德行吗?”
他眯着眼睛说:
“在老家,冬天大雪过后,最美的就是柿子树了,红橙橙地覆着白白的雪花,多艳
哪!”
从那时起,那红白对比的柿子树,就常在我的想像里出现,每当拿起柿子,要入口时,
都觉得自己是在吃一个亮节高风、霜雪不屈的君子了。
直到有一年冬天在日本的仓敷旅行,才真正看到这君子在树上的风貌。那是当我穿过小
巷,前往仓敷美术馆的途中;迎着霏霏细雪而低头前行的我,突然听到寒鸦扑翅的声音,抬
头只见一座古老的庭院中,居然有着一棵枝条瘦长,却开着橙花的树;再定睛细看,才发现
是棵柿子树。
在白皑皑的房顶和灰朦朦的天空对比下,那柿树的枝条都成为了深黑色,而每一技的梢
头,则鲜鲜艳艳地垂着几个圆圆的小柿子,如同圣诞节挂的小灯。
“或许是因为太小了,也可能为了留在树上做个寒冬的点缀,那庭院的主人,才会不摘
去吃,而任凭它们挂着吧!“
我心想:
“但不知那经过霜雪的柿子,会不会正像母亲说的那样好吃呢?”
再看到柿子树,是5年之后了,初到美国的我,应邀在佛罗里达的活赛可拉市教画。某
日课余一个美国老大太开车带我到田野游览、指给我看成片的棉花田,其中像是个大鸟啄食
的采油井和粟子树。在一片荒郊的树林间,我却发现了一棵跟仓敷所见差不多的树,正挂着
一颗颗橙色的果实。
“那是什么树?”
“persimmon,难吃死了!苦的野果子!”她没有停车。
终于在纽约冬天的一个水果摊上,我看到了柿子。那跟台湾比较扁的柿子不同,而是高
高长长的,尾巴上有个小尖,果蒂则跟国内的一样。我毫不考虑地买下来好几个,且忙不迭
地,一迸家门就削皮往嘴里送。天哪!我的嘴足足涩了半个下午。
后来才知道,美国的柿子都没有经过脱涩的处理,必须买回来摆上好一阵子,变软之后
才能吃。如果买得太生,则果皮会日渐皱缩霉烂,到头来只有扔掉。
为了赶季节,也为了总能有成熟可吃的柿子,每当见到柿子,虽然价钱高到一块美金一
个,我也会买回一大堆,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天过去从头到尾摸一遍。这使我想起
一张牧溪的水墨画,不正是许多柿子排排站吗?或许他老人家也是每天流着口水摸一遍,既
想吃,又不敢早吃吧!
所幸在没有柿子的季节,还能找到柿饼,只是里面容易生虫,风味也差多了!唯有前两
年在日本奈良杂货店里买到的,两个如大茶碗般,半湿不干,介于新鲜与柿饼之间的柿子,
真是既保存了柿子温润膏腴的滋味,又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