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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想。
我实在不冷,但是已经不再感觉到我有手臂和肩膀了。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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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我好象失去了什么似的,而后我寻找我的上衣,又突然想起他们并没有给我上衣。这使我更加不舒服。他们拿了我们的衣服分给他们的士兵,只留下衬衫——还有住在医院病人大热天所穿的单布裤子。过了一会儿,汤姆站起来,气喘喘地坐在我的旁边。
“暖和一点了吧?”
“妈的,没有。而是喘不过气来”。
晚上八点左右,一个少校带着两个政工走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张纸。他问守卫:“这三个人的姓名是什么?”
“史丹波,伊比达和米巴尔,”守卫说。
那少校带上眼镜,细看那张名单:“史丹波……史丹波……啊,有了……你被判死刑。
明天早晨枪决。“他再看下去。
“另外两个也是一样。”
“绝不可能,”璜说。
“不是我。”
那少校惊异地看看他。
“你的名字是什么?”
“璜。米巴尔,”他说。
“那么,你的名字就在这里,”少校说。
“你被判决。”
“我什么也没有做,”璜说。
那少校耸耸肩,转向汤姆和我。
“你们都是巴斯克人?”
“我们都不是巴斯克人。”
他面色不悦。
“他们告诉我这里有三个巴斯克人。
我不想浪费时间追究。那么,你们当然不要牧师啰?“
我们根本不答话。
他说,“有位比利时医生马上就要来了。他得到命令,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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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住一夜。“他行个军礼就走了。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汤姆说。
“我们果然完了。”
“是的,”我说,“但是这小孩真冤枉。”
我虽然不喜欢这小孩,但我说的是公道话。他的脸部太消瘦了,恐惧与灾难使他面无人色,使他整个容貌都扭曲了。
三天以前,他还是一个俐落的小伙子;但是现在他却象个老怪物,我想,就算他们放了他,他也不会再变得年轻了。向他表示一点怜悯并不为过,然而我却讨厌怜悯,也可说它使我反感。他一言不发,但是却变成灰色;他的脸部和双手都是灰色的。他又坐下去,两眼瞪着地上发呆。汤姆心地善良,他想握握他的胳臂,但是这小孩猛力摔开,还摆着一副脸孔。
“随他去,”他低声说,“你看他快要哭出来了。”
汤姆惋惜地走开;他原想借安慰这小孩来打发自己的时间,他不愿想着自己。而我也感到焦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死,因为没有任何缘由,然而现在却面临着它,除了想到它,没有别的事可做。
汤姆开口了,“你有没有杀过人?”他问我。我没有回答。
于是他告诉我,从八月初到现在,他已经杀过六个人;他并没有体会到那种情境,我知道他不愿意去体会。我自己也还不十分清楚,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非常痛苦,我想到子弹,我想到子弹的灼热的雹子穿过我的身体。这些都是真正问题以外的,然而我很平静: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去了解。过了一会儿,汤姆不说话了,我从眼角处窥视他。我看见他也是面无人色,我心里想:“开始了。”天快要黑了,一线朦胧的微光,透过通气孔照进来,而那堆煤便在天空下面形成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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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斑点;从房顶的洞口,我看到了一颗星:夜色冷清。
门开了,两个守卫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穿黄褐色军服的人,满头金发。他向我们打招呼。
“我是医生,”
他说。
“我奉令来陪你们度过这段苦难的时间。”
他的声音清楚悦耳。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听你们使唤。
我将尽力使你们在这最后的时刻减少困难。“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医院里有的是其他的人。”
“我被派到这里,”他不在意地回答我。
“啊!
你抽烟吗?“
他紧接着说,“我有烟,还有雪茄。”
他拿英国香烟和雪茄给我们,可是我们都回绝了。我瞪住他的眼睛看,他似乎有点窘迫。我对他说:“你并不是出于同情来这里的。我认得你,我被捕的那天,你和那些法西斯党员一起在兵营的院子里。”
我正要往下说,但是忽然感到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似的,在我面前的这个医主不再使我感到兴趣。
通常,我碰到人总不放过,但是这时说话的欲望完全消失。我耸耸肩,把目光移开来。过了瞬刻,我抬起头来,他正惊奇地注视我。守卫坐在草席上。彼得罗,高高瘦瘦的那个,搬弄大拇指,另一个不时地摇晃着头,免得睡过去。
“你要灯吗?”彼得罗忽然问医生说。医生点点头说,好。
“在我看来,他就象一根木头,但他确实并不太坏。看他那青色冷漠的眼睛,我就觉得他唯一的毛病是缺乏想象。彼得罗走出去,带了一盏煤油灯回来,放在长凳的角上。这盏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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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但总比没有好些:昨晚,我们一整晚是在黑暗中度过的。我看着那盏灯照映在房顶上的光圈,看了很久。真使我着迷。忽然,我觉醒过来,那光圈消失了,而我感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重量所压倒。
这并不是死的念头,也不是恐惧:这是无以名状的。我的两颊发烧,我感到头痛。
我摇动一下自己,看一看我那两个同伴。汤姆两手蒙住脸。
我只能看见他那白嫩肥胖的颈背。
小璜更糟,张着嘴,鼻子在颤动。医生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按在他肩上来表示安慰他,然而他两眼发愣。随后我看见那比利时人的手缓缓地顺着璜的胳臂滑下去,一直滑到手腕边。璜没有在意。那比利时人漫不经心地用三个手指握着他的手腕,同时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将背对着我。然而我却把身子朝后仰,于是我就看见他拿出手表,一边看表,一边仍握着那小孩的手腕。过了一会儿,他笨拙地放开那只手,走向墙边,背靠着墙。瞬刻间,好象忽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非立即记下来不可似的,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本笔记,在上面写了几行。
“这杂种,”我愤怒地想,“要是他来按我的脉,我非揍他一拳不可。”
他没有来,但我感到他在注视我。我抬起头,也瞪住他看。
他无关痛痒地对我说:“你不觉得冷吗?”
他脸部发紫,看来冷得很。
“我不冷。”我回答他。
他不断地看着我。
忽然我明白过来,把手往脸上一摸:我给汗湿透了。在这地窖里,在这严寒的冬天,在冷风吹拂中,我还不断地冒汗。我摸摸头发,全被汗水粘住了,在这同时,我发觉我的衬衫也湿透了,粘在我的皮肤上:我已经流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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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时的汗水,但是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然而这只比利时的猪通通看在眼里;他看一滴滴的汗珠在我的颊上滚下,他想:这就是恐怖的病理学上的症状;于是他感觉到他自己是正常的,他引以自豪,因为他仍能感到寒冷。我真想站起来搥他的脸,但是我刚微微一动,我的愤怒和羞耻感就都消失了;我漠然地坐回长凳上。
我用手帕揩揩脖子,因为现在我觉得汗水从我的头发滴到脖子上,很不舒服。然而没有用,我立刻就不揩了;我的手帕已湿透了,而我还不住地流着汗。我的臂部也一直在出汗,我的湿裤子和凳子粘在一起了。
突然璜说话了。
“你是医生吗?”
“是的,”那比利时人说。
“要痛苦……很久吗?”
“啊!什么时候……?啊!不会的,”那比利时人用一种象父亲一般的语调说:“很快就会过去的,”他的样子好象在安慰一个出钱看病的病人。
“但是我……有人告诉我……有时他们要射击两次。”
“那么他们还要再装子弹,再瞄准?”他想了一下,随后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那会耽搁好一阵子!”
对于忍痛,他感到非常恐惧,他满脑子想着这件事:这和他的年龄有关。我却从不多想它,使我冒汗的,并不是对于受苦的恐惧。
我站起来,走到那堆煤屑边。汤姆跳起来,恨恨地盯我一眼,因为我的鞋子叽叽咕咕地响,使他心烦。我不晓得我的脸色是不是和他一样地惊慌:我看见他也在冒汗。天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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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没有一点光透入这黑暗的角落里来,我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颗北斗七星。但是这已经不象以前那样了:前天晚上我可以从修道院的暗室里看到一大片天空,而白天的每一个时辰都使我得到不同的回忆。早上,当——晴天碧空的时刻——天空清澈而呈蔚蓝色的时候,我想起大西洋的海滨;午时我看见太阳,我就想起塞维尔的酒吧,在那里,我喝着美酒,吃着鳀鱼和橄榄;下午我在阴凉的地方,我想起了那伸展在一半斗牛场上的深深的阴影,另一半是闪耀的阳光;整个世界如此地在空中映照着,这真是难得见到的。然而,我现在虽然能称心地仰望天空,但是天空已不再使我唤起什么思忆。我宁可这样。我走回汤姆身边坐下。一段很长的时间过去了。
汤姆开始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话。他非说话不可,不然在他的脑子里就认不清自己了。我想他是向我说话,但他并没有望着我。
无疑的、他怕看到我这灰色而冒汗的样子:我们都是一个样子,彼此览照比镜子还糟。他望着那比利时人,那可以活下去的人。
“你知道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