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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小团火球在我前额处燃烧,火石电光划破黑暗。也许这只是我在异想天开?这又何妨?这么多年,我对奶奶这般不孝,现在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弥补的机会,不论奶奶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不问因由。
〃很好,你有点开窍了,有朝一日你也会拥有这种能力。告诉你父亲他不必来看我,我可以看到他。我白天黑夜都和他在一起。我和你叔叔、小牛、小强、小炼和小跃在一起,特别是和你在一起!
〃我不但看到在东北的你,还能看到你的前世。你的上辈子不是女儿身,你是个男子,一个非比寻常之人。你很小的时候,你的父亲就教你武功,7岁那年,你开始跟一位高人学习兵法韬略,七八年后,你便出入真正的沙场,屡建奇功。20岁上下,你已是一位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哦,不,我不太喜欢你的前世:总是右手一杆长枪,左手一把短剑。在战场上你叱咤风云,杀开一条血路。谁要拦你,必死无疑。
〃但我不怪你,你是忠臣,一个正人君子。你重义气,轻钱财;你英勇善战,虽然你大字不识。是呀!你的前世是文盲来着!所以你才写字屡屡出错。你25岁那年,皇帝赐你爵位,你有一所官院,光宗耀祖,荫庇门桅。但是两年后,你在战场上结束了一生。
〃那场战斗你方寡不敌众,敌人包围了你守的城池。你拼死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等待后援。最后,弹尽粮绝,你的士兵和城里的壮丁都相继战死在城墙上,城门洞开。大火吞噬了半座城,烟雾笼罩。你的士兵仍在浴血奋战,但是你心里明白天数已绝。
〃你在几个侍卫掩护下手持短剑杀回宫邸,那口剑是你祖先传给你的无价之宝。你的妻妾出门相迎,见你刀剑在手,以为你会先杀她们,这是传统。可是你说:'别怕,我不伤你们,逃出去,躲起来,跟着别的男人走吧,我不怪你们。赶快!不然就来不及了!'说完,你将剑倒转,对准自己,一下刺进了胸膛。〃
一刹那,我感到心口剧痛,仿佛真有一把利剑穿透其中。刀刃冰凉,却又如火般炽热,只有剑柄露在外面,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燃烧。天黄地苍,碧血丹青。利剑像一条饥渴的蛇,噬吸着我的每一滴热血……
奶奶发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剑的名字叫饮碧,这口剑是几百年前为你而铸的。它系着你的生死大限!你一旦离开人世,这口剑也就此沉埋,不复存在。
〃我来告诉你死后发生的事吧。你的妻妾没有逃走,她们爱你。你的绝命使她们痛不欲生。她们将你的尸体投入近旁的一口古井,这样在敌人来到时,你能得以全其身。那口剑于是随你沉入了井底。这时敌人已经包围了宫院,四面一片火海。你的妻妾纵身跳进井里,宫墙坍塌,盖住了这口井,于是井成了你最终的栖身之地。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的今世,每当你走近一口井时,你总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你忍不住要朝下面张望,总觉得井底有样东西吸引着你,同时,恐惧又紧紧攫住你心,你想逃得离它越远越好。〃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奶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我们之间真有神秘的血链拴住,她能进入我的感觉,我也能进入她的世界?我好像突然〃回忆〃起在我的〃宫邸〃中的那口古井,井口是六边形的,用六块青石板砌成。井水深深,晶莹透彻,井边不远处,几株桂树花开烂漫。一阵风起,小黄花蕊如香雨洒落,洒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落在血泊中。英魂不朽,百世留芳。
我还〃回忆〃起诀别这个世界时我那锥心的悔恨,那一刻似乎有一生那么长。留芳百世?百世后谁还记得我,谁又在意我做过些什么事呢?再一刻,我即葬身九泉之下。我将永远见不到阳光,沐浴不到风雨。唯一的此身此生,我竟用它换取了功名和权位。我好愚蠢!我不愿这就死去,我还年轻,洋溢着活力,精气弥漫。现在我的力量正离我而去,一切都行将结束,在我自己的手中结束。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这才惊醒:人类相残相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悟得了这一道理,恨为时已晚。上天!我咎由自取。我认我命。唯请许我来世变作女儿身,这样我可以远离兵燹战乱,我要生活在和平宁静之中,我要读书明理。仁爱爱人。
〃你总算想起一些事儿来了,〃奶奶说,〃很好,不过也别走远喽,否则你的心会受伤的。有些事忘了也就忘了,你能悔过,上天见怜,你的遗愿已经实现。你身为女子,不让须眉,知道吗?旗人家里的女子个个聪明能干,坚毅非凡,我在过去照顾我的父亲和弟弟,你将来也是一样。你还会帮你叔叔。有朝一日你的羽翼丰满,会飞过关山重洋,你会得到自由的。〃
我情不自禁朝奶奶笑了,这是心底里发出的充满自信的微笑。奶奶也在微笑,她目光里爱意绵长,智慧无限。她的脸苍白,又不能算苍白,几乎是半透明的,渗出些晶莹温润的光来。在我眼中,她是一尊玉菩萨,坐在黑暗的神龛里。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我走出奶奶的房门,很快就又心烦意乱。姑姑建议我们去北海公园走走,在那儿至少还有一席之地可以坐谈,让行人在你面前穿梭而过。
〃你看见了吧,〃姑姑看着我说,〃你的奶奶脑子已经糊涂了,我告诉了你爸和你叔叔,他们也还是不能回来看看。我会为她送终的,从她的血糖和心肾的情况看,也拖不了太久了。〃
停了一小会,姑姑又说:〃有时我真想还不如让她一了百了。5年来,陪伴她的惟有孤独和疾病,这种日子5个月我都受不了,邻居从不帮忙,他们不帮忙也罢,有一次一个以前的老佣人让女儿来帮忙,邻居都要汇报到居委会,找她们麻烦,以后她也不敢再来了。这些邻居就想叫你奶奶早点死,因为她活着,他们就觉得不自在。她是这儿的房主,这些人根本没有征得她同意,强行把她赶出去,自己搬了进来。一共6家人,打着阶级斗争的旗号。〃
〃你是说奶奶脑子不清楚了吗?你能肯定么?〃
〃哟,你没听她讲那些故事?你说呢?不觉得它们有点匪夷所思么?〃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一把剑?〃
〃什么剑?〃
〃一把名叫饮碧的剑。〃
〃没听说。〃
〃那么井呢?〃
〃也没听说过什么井。〃
听到这里,我放心了,而且一阵高兴:奶奶跟我讲的事从来没向第二个人提及,连姑姑都无从得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她说的故事兴许怪诞,但我喜欢它!还不曾有另一个故事这般打动我的心。因此,我宁愿相信这个故事有些真的成分在里边。但我也不能自圆其说。我没法跟姑姑解释,她是医生,只相信显微镜下看得见的东西:病毒、细菌、组织、细胞等等。抽象的东西,如命运、前世、天堂,甚至〃气〃,她都会归在迷信一类。于是我没有再继续谈这个话题。
我离开北京不久,奶奶就谢世了。她是9月死的,死在那间没窗的储藏室里,死前她终于没有机会和父亲、叔叔见上最后一面。没准她真见到他们了?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没准她的天目一直追随着他们,没准也一直瞧着我哩?
20 悔恨
我从北京回到村里,不知为什么,觉得凉水泉样样不对劲,我像是突然换了一副眼睛。也许如四季膻递,在我离开的这阵子这个地方真的起了变化?一个早晨我睁开眼睛,夏天嘎然到了尽头,每一样东西都沾上了秋的气息:花儿从野地里消失了,落木萧萧,风的刀口也磨快了。虫鸣凄厉,仿佛知道自己的大限将临。
迎接我的头条新闻便是老眯子被强奸了,调去了一个偏僻的村子。陈丢了职位,他总是躲着我,也许他自己也感到难为情?
我被任命为猪号的班长,安排自己和其他人干活,于是不再做关于陈的梦。毕竟,这不叫爱情,我很快把他给忘了。忘了老眯于则不太容易,有时我们心自问,如果我不带头值夜,今天她是否会安然无恙呢?现在她前途黯淡,虽然没人会想到来责备我,我是否在某种意义上也应对此事负责呢?
如果老眯子事件只在我心中搅起些微澜,那么,另一场路人皆知的〃九一三〃事件则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回头看看,这成了我们这代中很多人一生的转折点。
〃九一三〃是指〃我们最敬爱的林副统帅〃企图暗杀〃我们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严重事件,结局是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摔死在蒙古。这件事使我极为震惊,并随之对〃文革〃的实质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场人类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伟大革命,而它的发动者和领导者们是一群目光如炬、高尚无私的人?我此前一直如是相信。亦或它竟是一场自上而下、最后弥漫全国的权力斗争?如果文革仅仅是一场权力斗争,这就意味着我们受了大骗,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权术家利用了。林彪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谁能想到毛主席亲自提拔、党章中已经确认的接班人会是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的阴谋家?如果林彪是如此,那么其他像他一样在文化革命中青云直上的人呢?
至于那些政治家们炮制的理论和口号,也许只是他们攫取权力、击败对手的工具,而我却一直对之高度重视,活学活用。林彪和他的追随者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当权派则坚持宣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有作为,这一指导思想永远不会改变。〃
林彪死后,新闻媒体继续教育知识青年扎根农村,但在凉水泉,订报刊的人数骤降,从1969年的近200份降到了1972年的不到10份。严指导员对此颇为不满,他召集会议专门强调订报的重要性。但只要他不给掏钱,我们才不理他的茬。谁舍得把辛苦得来的血汗钱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