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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断了?”刘慰祖的心重重的抽了一下。
“是啊,断了,不过也不要紧,小孩子嘛!复原得快,他们冬天滑雪还不是也
常有断腿的事。三个月之后又可以出去生龙活虎的跑了。你别担心。”那医生挤了
一下眼睛,乐观的笑了。“摔了这个大跤,他以后就知道小心了。”
医生走后,刘慰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不能移动。他的脸上浮现一层梦一
样的光彩,心里念着:“家栋是我的孩子,他没有危险,他不会死,三个月后他会
完全复原,会生龙活虎的出去跑——”他悲喜交集得想跪在地上,谢谢那个信护着
家栋的神——他几乎相信天地间是有那么一个涵盖整个宇宙的神了,如果不是他佑
护着家栋……”
“你这个人一点都不诚实。”刘慰祖被这句话从冥想中惊醒。原来还是那个护
士。她沉着脸,表情中带着鄙夷,加强了语气再重复一遍:“你一点都不诚实,刚
跟我说你是谭家的朋友,跟劳韦医生又说是谭家栋的代父。你到底是谁呢?你一点
都不诚实。”
刘慰祖懒得跟她顶撞,沉默的出了医院。夜已深,月亮悬在高天,周遭没有一
个行人。他盲目的在街头荡着,心里霍地用那护士的话问自己:“你是谁呢……”
在街上绕了大半夜,刘慰祖才回到住处。进了屋子就穿着大皮鞋往床上一靠,
一支连着一支的吸烟。在轻烟综绕中,那些深烙在他记忆中的前尘往事,又走马灯
般在眼前清晰而生动的转动着。那些事、那些人,曾使他对整个的人世失望,曾使
他以生成为人而愤恨羞耻,曾使他狠下心丢弃一切,自滚滚红尘中逃走,成为一个
浪迹天涯无家无业的流浪汉,直到今天。可笑的是,由于庄静的一句话,不单这个
流浪汉自塑的世界起了变化,连他深信着的那些逻辑、意识、哲学,也起了根本的
动摇。
“悲剧、这是一场悲剧,也是可笑又可悲的恶作剧。”他自言自语。
“这场悲剧和恶作剧的背后主使者是谁?”他问。很想找出那个阴谋家来,用
他的报复哲学去对付他。
当刘慰祖发现那个愚蠢的“阴谋家”原来是他自己,他的悲哀就更加深了。他
习惯的把两边嘴角往下弯,弯得很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颓丧和悔恨压出来。
刘慰祖不知是在什么时辰睡着的,醒来时才发现枕头被香烟烧了个大洞,床头
几上的小座钟指着下午一点。
他醒来后第一个意识是:“我是个有儿子的人,家栋是我的儿子。”他的感觉
很异样,也很喜悦,而更多的是辛酸。
他想他必得快快到医院去,他得知道家栋的伤势有无变化,得看看他,得仔细
的看看他。
他也恍然大悟的弄明白了,怪不得家栋从一开始就喜欢接近他,全心全意的信
任他,原来是潜意识的出于天性。父子的心是脉脉相连的,难怪他第一眼看到家栋
就觉得太眼熟,熟得像每天都会见到。那时他以为他像庄静,现在才发觉,家栋的
五官和表情相当像刘家的人,像他祖母、父亲、母亲,也说不定更像自己。所谓血
缘关系,竟是如此的奇妙、坚韧,隔离得多久,多远,也不会磨灭。
祖母、父亲、母亲,在他心里都是小丑一般的人物,形象是丑恶的。他早就拒
绝去爱他们了。什么家族、血缘之类的关系自然也被他完全否定了。他肯定自己不
会真心的去爱任何人,也看得明明白白,任何人也不会真正的爱他,在他的印象里,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丑恶的。
但是此刻他真真确确的感到,他是爱家栋的,也感到家栋在爱他,真心诚意的
爱他——否则家栋不会那么信任他。不会那么毫无怀疑的接受他的思想和每一句话。
他被这个感觉深深感动着,接着就灵机一动的想到要保有他。他决心要争取抚
养家栋。
如果有家栋在身边,一切都会慢慢恢复美好,说不定他会放弃流浪生涯,为他
的儿子,勉强在这个他蔑视的社会里,做个看来很上进的“人”。是的,为了家栋
能够一生过得平稳些,快活些,他是可以那么做的。
问题是家栋的脑子已经被他洗得差不多了。一个把世界看得那么透、那么无价
值、那么灰茫茫如一片荒原的孩子,如何能再像以前那样迷迷糊糊的傻快乐?
刘慰祖的困扰在加深,怀疑也在加深,他问自己:“同样的道理,为什么临到
自己儿子的头上就不适用了呢?”
想来想去,他领悟到解铃还须系铃人,反正家栋信任他嘛!
由于昨天的经验,预防护士们的以衣冠取人,刘慰祖又刮脸又换衣服,发誓今
天非见到家栋不可。
刘慰祖先在街上买了两张新出的狄斯可唱片,和一盒上好的巧克力糖,才到医
院去,问明了探病的时间和家栋的病房号数,便径自往里走。
“喂喂,请问你贵姓?”刘慰祖正在敲门,就被一个奔过来的小护士叫住。那
护士挡在门口,表情紧张。
“我叫刘慰祖,是来看望谭家栋的,他……他……”看那护士的神气,不容他
不起疑心,是不是家栋的伤势恶化了?
“你就是刘慰祖先生吗?非常抱歉,谭先生和谭太太交代过,说他们不希望刘
先生拜访病人。”护士小姐瞪着大大的蓝眼睛,一点也不给他留面子。
刘慰祖多少感到些难为情,也没心情故做不在乎的摸摸小胡子耸耸肩膀了事,
他踌躇了一下,气闷的问:
“为什么我不可以拜访病人?”问完了他才醒悟到这话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我怎么知道?你得问谭先生、谭太太自己。”护士小姐毫不示弱,伶牙利齿。
“现在谭太太在吗?请你叫她出来,说我要见她。”
“好吧!你等等,我去告诉谭太太。”那护士好像怕他跟进去,一进房就把门
关上。过了一会,她出来了,又像先前一样的挡在门口。一不行,谭太太说她不想
见你。我也帮不上忙,很抱歉。”她果然歉意的笑笑,笑完了才说真心话:“请你
走吧!我还有事呢!总不能老在这里守着门。”
“哼,”刘慰祖气得头昏脑涨。如果是在几天之前,他一定会揪住那小护士的
后颈重重的亲她的嘴,亲完了问她:“你让不让我进去?如果不让我还要亲。”对
付这类傲气、严肃、自认正经的女人,他从来就用这种办法制裁的。但是今天他一
点也没想到要那么做,虽然恨透了这个小护士幸灾乐祸的面孔,也不肯那么做。
“那孩子,我是指家栋,知道我在外面吗?”刘慰祖问。他极想知道,出了车
祸的家栋,对他的感情变了没有?
“那孩子吗?好像倒想看到你。可惜他还是个孩子,得听他爸爸妈妈的话——”
“家栋想见我?我——请你让开,我要进去。”听说家栋想见他,刘慰祖冷却
的心又热活起来了。“我非看到他不可。”
“对不起,病家不要见你,我们不能随便放你进去。”那小护士固执的说,顽
石般的立在门口。“你不过是他们的朋友,人家不想见你就算了嘛!何必缠个没完。”
“朋友——”刘慰祖咀嚼着这两个字,忘情的道:“我不是他们的朋友,我是
——”他话还没说出,就被一声招唤打断。
“慰祖。”
刘慰祖顺着声音看去,见手提皮包的王宏俊匆匆走来。王宏俊面色凝重,表情
深沉,好像正面临到什么重大的困难。一反他平日的快乐开朗。
“慰祖,我是专为你来的。”王宏俊认真的说。
“为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有千里眼啊!何况只隔一栋楼。”王宏俊竭力要把话说得轻松,却还是无
法真正的轻松得起来。“是谭家夫妇打电话把我叫来的。”
“哦,原来他们打电话求救兵啊!”刘慰祖大不以为然。
“你给人家的威胁太大嘛!人家只好求救兵。”王宏俊说着对小护士道:“你
去吧!没你的事了。”
“王大夫,再见罗!小护士如蒙大赦的去了。
“你来也好,正好跟我进去看家栋。”刘慰祖又想推门。
“慰祖,我有话对你说,出去坐坐酒馆怎么样?”王宏俊像刚才那个护士一样,
也挡在门口。
“我要看了家栋才去。”刘慰祖固执的说。
“你晓得的,他们怕你见家栋。事实上你见家栋,只会把情况弄得更坏。”王
宏俊若有深意的顿了一会,又道:“你们的事,昨天谭太太对我说了。”
“对你说了?”刘慰祖感到意外。“谭允良也在?”
“也在旁边。慰祖,人家是一对与世无争的好人,你伤害他们伤害得还不够吗?
我看你就克制一些,别见家栋吧!”王宏俊把两只手搓着,沉吟道:“你灌输给家
栋的那些观念,已经让他陷得很深了。现在他的父母正在开导他,设法叫他回到以
前的样子,从那些危险的想法里解脱出来。他们也怕家栋知道和你真正的关系,所
以不愿意你再见家栋。我看你就暂时算了吧!走,咱们坐啤酒馆去。”王宏俊边说
边推着刘慰祖去电梯的方向。刘慰祖也没再提出异议或抗拒,就和王宏俊上了电梯。
医院正是下班的时刻,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王宏俊人缘好,谁都认识他,他跟
这个说过“再见”又跟那个问“你好”。刘慰祖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重新陷
入那个属于他个人的孤独世界里,那个世界荒凉寒冷,一片灰茫茫,除了自己孤单
的身影,看不到任何一个人。
啤酒馆还没上座,几乎是空的,刘慰祖和王宏俊坐在角落里的老位子上,各要
了一杯半公升的啤酒。
“老王,我决心不计任何代价要争取家栋。”刘慰祖咽下一口啤酒,把杯子碰
了一声放在桌子上,所有的决心都从那声响里冒出来。
“你要争取家栋?你是说,你要他承认你是他的父亲?”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