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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写一部中篇的创作,我想就以微翠为中心写一部小说,我设想把她盲目改为聋哑,又设想把她改为一个男人,我想使他做他一个朋友的秘书,策划了许多事情使他的朋友成为政治家,但是这个朋友后来变成出卖人民,只谋权势,他就想离弃他的朋友,就在这时候,他的聋哑竟可以治疗了,他知道他的聋哑愈后,他朋友会杀他以灭口,他于是在治愈之后,仍装着聋哑……
在我设想这篇小说时候,我虽是稍稍解除我对于微翠的想念。可是第二天,当我坐下来想写我设想的,我竟不能下笔了,我需要微翠,我渴念微翠,房上的雀鸣,窗外的蝶飞,房中的寂静,处处都使我想到微翠,好像只有微翠可以使世界成为现实,可以使我的写作可以实现,我抛下纸笔,一直在房中旋转,我不知道应当怎么样,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自己的愚笨。
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去上海呢?我想我应当独自去上海,我可以住在虹桥路去,也可以住到林稻门先生家里,或者甚至住旅馆,我可以暗暗地侦伺微翠的生活。
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真想马上就动身了;但是我又想到侦伺微翠是不应该的,微翠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如果她爱情有变化,侦伺并不能阻止,如果为明了,那么还是等她告诉我好了。我觉我到上海应当直接去找微翠,坦白地告诉她对她的想念好了。我应当告诉她我想写的小说,希望她会给我意见与鼓励,这许多日子来,我都没有创作。也许我们共同创作的生活,可以使我们心灵有更多的沟通。
但是微翠说过三四天回来,是不是她会回来,也许我去上海她倒回来了,这样的参差不是使她对我插为怀疑么?我再三彷徨与思索,最后我决定等过这个下午,我打算于第二天清晨六点钟的火车去上海。
但是到黄昏时候,我竟后悔我没有搭三点半车去上海了,奇怪的相思使我整个的身心都不安起来,我不断的吸着烟,在整个的房子内外楼上楼下散步,像是一只新进铁笼的小豹,一直到我非常疲倦的时候,看天色层层的暗下来,我开亮了灯,坐到沙发上,开始听我的唱片。十来张以的后,我心情比较安宁了些,而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门铃的震响。我不以为意,静静听着音乐,于是我听见佣人去开门了。
真出我意外,马上我听见微翠的声音。
真是微翠回来了么?
不错,第二声我就听到她问到了我。
但是她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我曾经想到过她回来应当是有人同来的,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恐怕她一定反而有什么变化了。
我迎了出来。
微翠竟是一个人,她已经把行李交给佣人,非常亲切的到我的身边,她打扮得非常雅洁,身上没有一件是点目的饰物,没有项圈也没有耳垂,容光焕发,笑容嫣然,她说:
“你想不到我今天回来吧?”
“没有想到。”我说:“我正想……”
她突然对佣人说:
“把我那只手提箱先拿到房间去好么?”于是又同我说:
“我想你一个人很寂寞的。”
“奇怪,我这次竟非常想你,”我说,“我本来想明天一早到上海来看你的。”
我们到了里面,唱机上还奏着Handel的Largo ,她为我关了唱机,她说:
“你还没有吃饭吧?”
“没有。”我说。
她坐了不一会,佣人从楼上下来,她就跟着到厨房去了。
微翠神奇的变化,真是使我非常不解起来,那么一切是我自己的疑云,我自卑感在作祟了。也许是她在上海有了几天热闹的生活,使她的心神有了一种调剂,所以她不像以前的沉闷了;也许她这次有一种新的决定,预备重建家庭同我过另一种夫妇的生活了。
饭开出来,微翠手里拿了一瓶葡萄酒。她告诉我这是世眉给她的。
微翠非常愉快,因此喝了好几杯酒。饭后,她泡了茶出来,熄了灯,她叫我捡一些她在认识我以前听我常奏的唱片,我们听了一曲又一曲,最后当德布赛的云曲终的时候,她闭上眼睛说:
“我现在方才知道这音乐的美妙,原来没有视觉,听觉也是不完全的。”
“也许,”我说,“那么没有视觉的爱情是不是不完全呢?”
“也许,”她说,“只有所有的感觉加在一起方才有一个心灵的感觉。”
“那么,我们……”我说着过去接近她,但是她突然站起来说:
“不早了吧,我们该去睡了。”
我起来关了唱机,我同她一同上楼,她送我到我的房间里,告诉我她从上海带来一样东西送我,她叫我猜,我猜了唱片,猜了晨衣,最后我猜中是钢笔。她就叫我就寝,她去拿去。
她出去了好一会,方才回来,那时我已经上床,她就在我床上把她带给我的一对钢笔交给我,我就在床上打开了纸包,原来是一对很讲究的放在桌上的台笔,我谢谢她。接着,她就告诉我在上海三天的生活,看过电影看过京戏还到过舞场,她一直非常愉快,但是她拒绝了同我亲近,最后她为我关了灯,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她说:
“好好睡吧,再见。”
“你也早一点睡吧,我想你今天很累了。”
“真的,我昨夜也没有睡好,今天也累了一天,明天我想睡晚一点,你不要闹醒我呀。”
她说着又说一声:“再见。”
“明天见。”我说。
一切都出我意外,微翠虽是一个人回来,但并非同我不好,而是想同我创造另一种生活,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慰。
那一夜我睡得很好,所以第二天我一早就起来了。我计划今天要把微翠行前所想的一篇小说同微翠谈谈,也许这样我们又可以开始工作了。
但是微翠到九点钟还没有起来,我想微翠一定太累了,所以就自己一个人先吃了早点。
于是九点半,十点钟,十点半,十一点钟,微翠还没有下来,十一点半的时候我上楼去看微翠,我轻轻的敲门,她没有答应,我又重敲了几下,她还是没有声音,突然我害怕起来,一种奇怪的感觉使我心急跳震荡,最后我终于撞开了门。
微翠打扮得非常整齐,但是头发乱了,皮色发青,她已经服毒死了。
我当时匆匆地找了医生,医生说她死了七个钟点。
房内有两个安眠药的空瓶,那竟是我上次用过的同样药剂。
没有呼嚎与眼泪可以使她苏醒;世间曾经有眼睛使她的盲目重明,但是我的生命并不能献给她而可使她重生。
……
盲恋尾语
上面就是我改了几次的故事。我知道我的整理与删补是很不合理想的,第一我说过我没有梦放的天才,或者说没有他的身历心受的情感,第二我实在怕损害他原稿许多特殊的色彩与音响。
但是我在改了第二遍的时候,就把它发表过;发表以后,不久就接到伍先生的信,当时我当然已经知道他就是梦放,但是他信中并没有说到这一层,他只是叫我把稿费交给张世发先生,请张先生把这稿费为他经常在微翠的墓前致一些鲜花。
我当时就照地址写了一封信给世发,约定星期日上午到虹桥路去看他,他回信对我很表示欢迎。
于是我就见到了梦放文稿中所谈到的房子,那花园,那草地,那白杨与红枫。是秋天,草地已非翠绿,树叶也有些凋落,我从铁门望去,觉得很是萧瑟,我按铃,有一个女佣来开门了,追到她前面的是一只狂吠的狗。我叫:
“拉茜,拉茜。”这正是我第一个碰见的梦放文稿中的动物。
女佣很奇怪我会知道她们狗的名字,她喝住了拉茜,我把名片交她。
她进去了,不一会才出来开门,请我进去。
到了里面,我开始注意楼上的阳台,以及阳台的长窗,在阳光中,我也隐约看到里面的窗帏,我望了好一会,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触,于是我又看到草地前的平台,上面放着灰旧的藤椅,似乎也好久没有人在坐谈了。
我走进那间客厅,我觉得真是什么都是熟悉的。世发就在客厅里迎见我。他是我在梦放文稿里久仰的人物,我觉得在我,他也是不陌生的。
他是一个非常俊秀的男子,大概不过三十几岁,但是两鬓已有几根白发。不过白发并不使他美丽的头发有什么减色,他有一个近乎方形的脸庞,五官配置得非常端正,眉毛非常英挺,眼睛长长的,眼角微升,有一种非常聪敏的眼光随着他嘴角的笑容,时时投在我的身上。
我把钱交了他,就问他有没有读到那篇文章,他告诉我他已经读过。
“你以为是不是梦放写的?”我问。
“自然,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我想。”他说,“我正想知道那篇文章是怎么来的,是他寄给你的么?”
“不,不,”我说。于是我把长江轮船上会见那位伍先生的经过告诉他。于是我说:“不过我读了那文稿,我知道他一定就是梦放了。”
“自然是他,”世发说:“你知道他的地址?”
“他没有告诉我。”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呢?”
“他要了我的地址,所以写信给我。”我说着把那封信给他看,问他是不是梦放的笔迹。
“当然不会错。”他说着把信还了我,又说:“那么他是不希望人家还想到他了。”
接着我问世发:
“那么读了那篇文章有什么感想?”
“啊,没有什么,他说的都是实事实感。”
“但是,在我局外人从文章来看,觉得微翠自杀的原因总觉得不够清楚;”我说:“不瞒你说,我受了伍先生之托,曾经很费劲的把这篇文章整理改写了两遍;很想加一点上去,但总是不敢,我想如果我知道微翠最后到上海那一次的种种,由你把它补记上去,那一定就完美了。”
“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