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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自我在十数年前与盖聂在博浪沙合谋始皇帝开始,我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的这条命,不过是捡来……”他抱紧了我,脸贴着我耳边的发,低声说道,“只是你……我有时当真是放心不下……明明觉得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有时你却又那样不顾自己的性命……”
他说他放心不下我。
那种带了甜蜜的酸意又泛上了我的心头,我也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此时万籁俱寂,我的耳边,只有篝火中的枝木在燃烧时发出的必卜之声和身后那东流溪水的淙淙韵律。
“子房,不要去彭城了……”
终于,我仰起头,看着他的脸,低声央求着他。
他微微低下头,没有回答,看着我的目光中却满是歉意。
“那么我要和你一起去!”我说道。
“不行,等你伤好了些,我先送你回瑶里!我很快会去那里接你的。”
他立刻拒绝,口气很是坚决。
我稍稍坐直了身子,推开了他。
“你还想骗我吗?我知道你不会去接我的。现在,要么你不去彭城,要么我跟你一起去!”我紧紧盯着他,口气也很坚决。
他看着我,目光中有了一丝无奈:“阿离,我此去前途未卜,你何苦要与我一起?”
我笑了一下:“子房,正因为前途未卜,所以我才要一定随了你去。你想让我独自守在瑶里,从此坐立不安,夜不成寐地担忧你的安危吗?你知道,我恨那样的感觉,我会死去的。”
他还想再说,我伸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就这样了,你从此休想再抛下我一个人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再不分开……”
他终于不再说话了,伸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目光一片闪动。
第二日,心被葬在了郴县城邑西南边的后山之上,那里繁木阴森,对去一片江河。
我将一束野花放在了心没有墓碑的半圆坟丘之上,风吹过,花朵点点绽动。
我拔出匕首,削了一块木片,慢慢刻了两行字,然后将木片插在了坟丘之上。
“楼头有伴应归鹤,原上无人更牧羊……”张良低声念了一遍木片上的字,沉吟半晌,牵过了我的手,“阿离,不要难过了,这里很是安静,他会喜欢的……”
我回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泪却夺眶而出:“心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让我把他葬在他死的那个地方,穷泉,原来这条溪流的名字就是穷泉……子房,你相信吗,他会被载入史册,后人会因为他对承诺的坚守而景仰他,就算几千年后,也会有无数的人到这里来祭拜他的亡魂……”
他不语,只是牵了我的手,望向了面前山脚之下的洋洋郴水,正往东默默而逝。
肩胛的伤处经过昨夜的休息,已是好了一些。我知他心中其实是十分牵挂那个韩王成的,只是担心我的伤势,所以迟迟未提动身。
既然已经决意要去彭城了,又过了一夜,在我的坚持之下,他终于带着他的百余卫骑,离了郴县,朝着彭城而去。
我独自坐在他从城中得来的一辆马车之上,望着他在前面马上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
明知道他应该是恨不得立刻赶到彭城,我却是希望这旅途漫漫,最好漫长到永世没有尽头,便是永远和他这样一起行在路上,我也愿意了。
只是愿望而已,再慢的行程,也终有终点。
彭城还是到了。
昔日的楚王都城,今日已经成了项王的天下,就连城外的大道两边,也驻扎了项羽的无数士兵,到处是旌旗飘扬。
那一百卫骑被张良远远地留在了城外。
站在城门口,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仍是想让我随了那些卫骑留在城外。
我对他笑了一下,笑容坚定。
这个时候了,他以为我还会舍他一人去面对项羽的千军万马吗?
他握了下我的手,对我点了下头。
我知道,他终是应了让我随了他共赴生死了。
相爱的两人,本就该是如此,不是吗?
他站在城门之外,对着城头之上的军校朗声说道:“韩国司徒张良已到,烦请通禀项王。”
城门之上立刻探出了密密一排的人头,盯着我身边的他窃窃私语起来,眼中现出的,是惊奇和敬佩之意。
我微微转头,望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骄傲的激动。
这就是他啊,我所爱的人,即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为他所折服。
我不知道那前去通报项羽的人是不是骑了马一路狂奔过去,又一路狂奔而回的,从城门到行宫,这段路的距离并不算近,但是没等多久,城门便打开了。
我随了张良,进入了彭城。
此时的彭城,早已不是我当日离去时的那般模样了,城中也到处驻扎着项羽的士兵,平日繁华的街道之上,此刻竟是一片萧条,难得见到几个普通百姓的身影。
项羽想要在家乡展露自己的雄风,只是他不知道,早在他下令坑杀了那二十万秦国降卒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已经与残暴这两个字等同了起来,就算是他的父老,也只会俯伏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
青色的瓦楞,宏大的殿宇,阴森的带了霉味的空气,仿佛随时会从后面蹿出恶灵的随风飘荡的红色帐幔,这个城市里,唯一没有改变的,或许就是这里了。
项羽坐在了昔日心曾端坐过的位置,看起来是那样的凛然不可侵犯,他的两边,分列了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文武大臣。
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只是今天,座中的主角换了一个人而已。
当项羽看到我的出现时,像是吃了一惊。
我朝他笑了一下,就仿佛他不曾让人杀过心,那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他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看向了我身边的张良。
☆、再入彭城
项羽盯着张良,面色阴沉,张良亦是坦然与他对望,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一边的范增咳嗽了数声,不停地向着项羽使眼色。
我的心一下子突突直跳,手紧紧地捏成了拳。
项伯突然从文臣的队列里站了出来,笑容满面地对着项羽说道:“项王东归之后不是一直没有汉王的消息吗?想来心中必是有些牵挂,张司徒刚从汉王那里归来,应是知道一些的,何不向张司徒问个清楚?”
项羽仍是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张良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抑制不住的好奇之意。
张良看了项伯一眼,对着项羽说道:“我在褒中与汉王辞别已是很久了,想必他现在已经入了蜀地。”
项羽冷哼了一声:“入了蜀地又如何,他该不会暗地里又在谋划什么吧?”
“项王难道还没有听说吗?”张良微微一笑,“汉王入汉中后,就已经把身后行经的栈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就连范增那张瘦削的老脸上也是微微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项伯立刻对着项羽呵呵笑了起来:“恭喜项王啊,汉中地险,这栈道乃是出入山间的必经之路,现在汉王烧了栈道,就是在向项王表明他从此绝无复出之心啊。”
项羽将信将疑地瞥了范增一眼,却见他已经收了讶色,捻着自己下巴上的花白胡须,冷笑着摇了摇头:“烧了栈道,还可重建,这算得了什么?”
张良看向范增,淡淡说道:“栈道建于半山之腰,千里之长,绝非短期之内就可重建,且一旦重建,项王自然便可知晓,那时又有何惧?”说完,他转向了项羽,“其实我与沛公西进,不过只做了两件事,一是让沛公还军灞上,等待项王入秦;二是在鸿门宴上力求诸侯之间不伤和气,不要发生自相争斗之事,不然项王怎么能够召集诸侯,被天下尊为盟主?”
范增满面不屑之色,项羽却是一时词穷起来,不再发话。
张良笑了一下,话锋突然一转:“其实,项王今日最大的敌人,在我看来,并非汉王,而是另有其人。”
“谁?”
项羽立刻睁大了眼睛。
“北方的齐将田荣。项王是否还记得入关之时,田荣便已经不听您的号令了,我听说他现在暗中联络彭越,只怕不久便会有所动作。”
项羽的重瞳目光立刻变得惊疑不定。
正在这时,一个公车司马令模样的人手上执了一卷文书,急匆匆从议事大殿之外跑了进来,将手上的文书递给了范增。
范增展开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走到了项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项羽脸色一变,迅速看了我身边的张良一眼,大手一挥,便离了自己的位置,和范增匆匆而去,留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众多文武官员,看着站在议事大殿之中的我和张良交头接耳,嗡嗡声一片。
杀机算是暂时解除了,我终于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里已是一片汗湿了。
项伯拉了张良,匆匆到了议事大殿之外,见四周无人,便开始顿足大呼了起来。
“子房,你好糊涂,如今这个时候,怎么竟会自己返了彭城,这岂不是自送上门吗?那范增听得城门军校说你到来,立时便让子羽杀了你免除后患,我在旁边费了不少口舌,子羽才又犹豫不决,难做决断。看刚才朝会之上,应是有什么重大军情,子羽这才匆匆结束,趁了他这时忙乱,你和辛姬快随了我出城离去要紧!”
说着他便又扯了张良要离去。
张良站着未动,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朝着项伯深深作了一揖。
“兄诚心为我,我万分感激,只是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绝不能这样匆匆离去,我还想去见下韩王,希望兄长再次帮忙。”
项伯呆呆地盯着张良看了一会,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韩王成落脚的地方,看起来不过是个大户人家的院落,全无一国之君应有的待遇。
张良推开了有些斑驳残旧的大门,里面院落里几个正在长吁短叹的人,应该是韩国的臣属,一时惊讶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