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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的其余百姓,目光里无不是哀怜之色,却没有一人敢作声,只是把头一低,肩膀缩得更进去一些。
我感觉父亲握住我的手一紧,心中一跳,生怕他一时激愤,惹祸上身,抬头望去,见父亲脸色终于慢慢缓了下来,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我没有同情之心,只是在这时刻,同情之心毫无用处。
轮到我们了,父亲说出村名,称我身体有恙,进城寻医。那守门士兵没有搜出什么异样之物,又见我垂着脑袋,病病歪歪的样子,便放了进去。
这是父亲和我事先想好的借口,原来父亲是想说进城寻亲的,我怕万一碰到个钻牛角尖的士兵,追问亲戚姓名住址的话,难免会露出破绽,便想了这样一个说辞,父亲听了起先是拒绝的,我追问原因,才知道他原来竟是舍不得如此咒我,感动之余,我便再三劝说,好不容易才让他接受的。
进了城没多久,看看天色已暗,快要掌灯时分了,城里夜晚宵禁,所以我和父亲便想找个便宜些的脚店入宿一晚。正在街道上东张西望,突然,身后窜出一个黑影,一把夺了父亲背在身上的行囊,发足便是狂奔而去。
那行囊里除了一些环钱,便是父亲和我一路行来所需的换洗衣物和干粮,虽然并不贵重,但若是丢失了,却也是麻烦不小,所以父亲嘱了我一声站在原地后,就跑去追赶了,奈何那盗贼脚力竟是如此之快,加上地形熟悉,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父亲略略有些丧气地回来,我心里其实是略略有些高兴的,因为这样,或许就会不得不延误父亲的赶路,而我心里,是巴不得这路程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但我的私心很快就被破灭了。
我看见一个人,手里提了我们的包袱,走了过来。
“这是刚刚你们被抢走的吗?”他看向父亲,开口问道,声音浑厚有力。
借着天光的余晖,我打量着这个人。
他大约三十左右,头发中分挽髻于顶,眉上束了抹额,身材精健,目光炯炯。
“确是,多谢壮士相助。”父亲十分感激,对那人行了大礼。
“拿去吧,现今路上盗贼横行,往后还须多加小心。”
“多谢。”父亲接过行囊,再次感谢。
那男子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了,背影很有孤高之意。
宵禁前,我和父亲终于找到了一家脚店,费一个环钱,便可以吃一顿简陋的晚餐,得一个房间。
环钱是用青铜铸成的,流行于秦国和魏国,赵国之地,本是以刀币流通的,但邯郸被占,赵国名存实亡,所以现在赵国全地,也已经使用起环钱来了。
这个时代的人们,除了贵族一天吃三顿,平民只吃早晚两顿饭的,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次干粮,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父亲背我而行,但肚子仍是很饿了,所以看到晚餐上来,虽然只是粟米粥和汤饼,还是吃得很香。
父亲见我吃得很香,便将剩下的汤饼都推到了我的面前,我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阿爹,阿离人小,肚子已经饱了,阿爹今天背着阿离走了这么远的路,阿爹多吃点。”
我将汤饼又推回给了父亲,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父亲见我真的饱了,便低下头,将碗里的汤饼吃光了。
父亲去打水了,我坐在床榻上,等他回来,突然,听见了外面庭院里有个声音在自言自语,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再仔细听去,好像就是掌灯之前帮我们夺回行囊的那个男子,只是他口中此刻的自言自语,落在我的耳中,却是引发了我的惊讶。
我分明听见他在说:“若求邪至日者,以日下为句,日高为股,句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得邪至日。”
到了这里也已经快两年了,这样一段文邹邹的古言,基本意思我是完全可以理解出来的了,这个人,他嘴里念叨的,分明就是后世里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勾股定理。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骤然听到有人居然还会研究这个,我还是有些吃惊的,尽管我知道,这个定理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被一个叫商高的人发现过,但正式载入典籍并被证明,还应该是在大约一百年后的《周髀算经》之中。
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我推开了门,借着月光,果然看见了之前的那个男子,只是此刻,他蹲在地上,手上执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划划不停,似乎眉头紧锁。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个人在独自冥思求证之法?
他半天蹲在那里站不起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显然是还没想出方法。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也蹲到了他的面前,看他在地上所画之物,果然,就是个直角三角形之状,只是被他划来划去,已经杂乱无章了。
他已经看到了我,大概也认了出来,但只是微微瞟了下,就不再理睬,继续自己的冥思,又过了半晌,就在我蹲得有些头晕眼花的时候,他长叹一声,丢了手中木枝,站了起来,显见是放弃了。
这个人,他终归是帮过我父亲的,加之见他如此愁眉,我一个不忍,便开口说道:“勾三股四弦五,恩公算的可是这个?”
他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离去的,听我如此一说,立刻便停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满是不信。
我对他一笑:“勾三股四弦五,想要求证,也不很难,关键是看你能否想到。”
他这下来了精神,不再怀疑自己刚才是误听了,一个脚步便又蹲在了我的面前,拾起刚才被他丢掉的木枝,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不慌不忙,拣了块附近刚才没有被他划过的地面,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解释。
“三角为直角,以勾三为边的矩阵为朱方,以股四为边的矩阵为青方。以盈补虚,将朱方、青方并成弦方,依其所占面积关系有复勾复股之和为复弦,由于朱方、青方各有一部分在玄方内,这一部分就不动了,再,以勾为边的矩阵为朱方,以股为边的矩阵为青方,以盈补虚,只要把图中朱方、青方的部分移至相应的各个部位,则刚刚拼成一个以弦为四边之长的矩阵,由此便可得证。”
那男子听我解说,看着我画出的青朱出入图,猛地抬起了头,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不断抚掌。
“妙哉,妙哉,想不到我盖聂冥思数月之难题,今日竟然被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所解,其思之妙,其才之敏,盖聂甘拜下风。”
他嘴里说着,竟然不顾这个时代的人非常重视的长幼之序,双手置于身前,朝着我就是一个长揖礼。
我急忙闪身避开,嘴里说着:“恩公不必多礼,此求证之法,并非阿离所创,乃是赵爽之功。”
他一怔,又大喜:“姑娘可知赵爽现居何处?盖聂必要诚心上门求师。”
我笑了一下:“赵爽乃是一世外高人,早已仙游而去,阿离不过是偶尔得他所著奇书,所以才凑巧能解此题。”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晌,呵呵笑了起来:“名师便在眼前,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我有些赧然,这个名为盖聂的男子,他不会真的要向我拜师学习算术吧?
我在前世,不是数学专业,但那么多年金融商业课程读下来,高等数学自然是不在话下,本科的时候,我还选修过一门中国古代数学研究,刚刚我教的这个证明之法,就是在这个选修课里学过的,其实是三国赵爽所创,他在注释《周髀算经》的时候,写下了这个法子。赵爽的这个证明,用几何图形的截、割、拼、补来证明代数式之间的恒等关系,既具严密性,又具直观性,实在是别具匠心,极富创新意识,也难怪眼前这个盖聂,他既然痴迷于算术,听到如此妙法,自然会如此激动。
☆、盖聂之侠
父亲提了一木桶热水回来,见我在院子里与一男子讲话,有些奇怪,再一看,他也认了出来,这男子便是今日为自己夺回行囊之人,慌忙放下手上木桶,便走了过来。
“恩公竟然也投宿在此。”父亲对他施礼,“今日之恩,在下实在是感激在怀,只是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在下日后若是有便,定会报答。”
盖聂在父亲躬身之前便已经扶住了他,动作竟然敏捷异常,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口里便已经笑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在下榆次县盖聂,此次来邯郸拜访一位故友,恰巧遇见而已。”
“榆次县盖聂?”父亲口里重复了一遍,面上似是不信之色。
“便是区区。”盖聂站在月光之中,负手而立,面上仍是淡淡含笑,但整个人却散发出不凡的气度。
“榆次县盖聂,剑术当世第一,在下徐夫人,卫人庆柯乃是我的故友,十数年前,在下曾听庆柯谈及尊下,言下之意,对尊下极度推崇。”
父亲看着盖聂的眼光,就好似现代的追星族见到了自己心仪的明星那样,尽是掩藏不住的兴奋之意。
盖聂微微摇了摇头,哂然一笑:“十数年前,庆柯确实来过我榆次县聂村,他为人颇具侠肝义胆之气,剑术也异于常人,只是脾性过于急躁……”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动:“尊下刚才自称徐夫人,可是欧冶子将军铸剑传人的徐夫人?”
父亲略略有些赧然地点了下头。
我看见盖聂竟然就和我父亲刚才乍听到他的名字那样地面现激动之色,对着我的父亲便是深深一礼,父亲没有他那样的敏捷身手,却也急忙上前扶起,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盖聂哈哈一笑,我看见他伸手,从自己腰间一抽,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他的手上就已经多了一条看起来看是软藤结编而成的腰带状之物,然后,手一抖,一声龙吟般的清越之音中,他的手中便已经握了一柄通体呈现乌金之色的铁剑,剑刃极薄,在月光之下,泛着幽幽之光。
“徐卿,你可识得此剑?”盖聂问我父亲。
父亲只是略一过眼,便笑了起来:“十数年前,有一自称魏国聂村之人来我处,以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