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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再一次在梦境和现实中搏斗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阵人声,我一个激灵,终于被拖回了现实的一边。睁开眼,看见天已大亮,刺目的阳光中,一个侍女正站在我床榻之侧,神情慌张。
“出了什么事?”
我已经注意到吴延不在我身侧了,心跳忽然加快。
“夫人,不好了。丞相和淮南王打了起来,要死人了……”
侍女有些语无伦次。
我大惊。
“为什么?”
话刚出口,我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低头一看,我的衣襟是微微散开的。心底再无怀疑。
此刻再无多余的时间去后悔自己的大意了。
英布一向狠辣,吴延少年时也极其桀骜。这样的两个人,因为新仇旧恨碰在一起,还能会有什么好结果?
“长沙王呢,快叫他过去!”
话音里,我连鞋屐都没来得及穿,只着了袜便飞奔而出。
吴延的武艺决不在英布之下,但是自从前次毒伤之后,身体机能便一直未完全恢复到从前的巅峰,郎中更叮嘱,数年内要避免运气,以免再次反伤到脏腑,所以平日他习武之时,我亦时常不忘叮嘱他收敛着些。
“长沙王和王妃的寝宫离得远,已经叫人去通知了……”
“他们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我顿了下,回头朝侍女厉喝。
我赶到位于这座宏大王府东北角的习武场时,脚上的袜不知道掉落在半路哪里了,头发散乱,喘着粗气,胸口痛得几乎要爆裂了开来。
这种感觉,和几年前利苍在彭城被破的那日引开楚兵后,我觅路去找他时一模一样。
大门口守着的几个士兵面部表情凝重而惊疑,看见我出现了,仿佛松了口气,呼啦啦一下让出了条道。
“夫人,你可来了!王上与平日一样早早在此演武,不想丞相不由分说便闯了进来……”
没等一个士兵说完,我早如旋风般地卷了进去,耳畔已经听到了金铁相撞和低沉的闷喝之声。
宽大的演武场里,吴延正和赤着上身的英布缠斗在一起。他们手上各自握了把沉重的朴刀,凛冽的刀锋把阳光割得支离,划过道道刺目的光。
“住手!”
我停在了距离他们十几步外的地方,厉声大喝。
英布身形微微一顿,目光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仿佛有些犹疑,吴延却毫不停顿,一声暴喝声中,他挥刀朝英布头顶重重砍了下去,英布抵住了他的刀锋,脚步却接连后退了六七步,直到停在了身后的刀戟架畔,再无退路。
吴延的这一刀,仿佛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我从未见过他像此刻这样,满是戾气的一张脸,甚至带了几分陌生的狰狞。
“利苍,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方才不过看在你客人的身份,一直忍让而已!”
英布脸色微变,斥道。
“住手!延!你忘了我平日对你的叮嘱?”
我再次朝他大叫。
他回头看我一眼,却仍一语不发。我注意到他面上戾气比之方才更盛,不过眨眼间,便回刀再次朝英布砍下,毫不留情。
或许是理亏在先,又或许是被吴延这种宛如地狱修罗般的出刀给镇住了,英布这次竟连刀也脱手而去,为避迎面的刀锋,整个人只得向后仰在了刀戟架上。稀里哗啦声中,架子被撞翻,刀锋过处,头顶束发的发结被削了下来,顷刻间发散披面,狼狈不堪。
“吴延!住手!”
就在我目瞪口呆地以为他要朝地上的英布再次砍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声音浑厚而威严。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我的义父赶到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萍夫人,此刻她也是气喘吁吁,一脸焦急。
吴延却充耳未闻,刀再次砍下,英布顺手操起地上散落在身边的一杆长戟,奋力抵住,但是刀的力量太大了,戟杆竟从中断为两截。英布也算是反应过人,就地打了个滚,终于狼狈万分地躲过了这原本致命的一刀。
义父脸色铁青,大步朝吴延走了过去,抽刀重重压住了他的刀背。
“胡闹!你以为这是你的地盘?竟对淮南王如此不敬!”
他显然也是匆匆赶了过来,甚至连外衣都没穿好,朝着吴延怒目而视。
吴延一语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惊魂未定的英布。我注意到他的额头青筋还在隐隐爆起,可见此刻内心是何等的愤怒。
英布很快从地上起身,挽了下乱发,神色已恢复了自若。看了我一眼,对着义父打了个哈哈,勉强笑道:“无事。不过是和利苍丞相相互切磋,我未料他竟如此当真,一时不防而已。便是看在岳丈的面上,我也不会计较,岳丈无需挂怀。”
我惊魂这才稍定。此刻我最担心的是,不是英布会和我义父或者吴延翻脸,而是吴延的伤势。
他刚才刀刀都带出不要命的力道,我实在怕他引发旧伤。此刻见局面终于控制住了,急忙到了还僵立着不动的吴延身边,想从他手上夺过刀。
“延……”
我低低叫了声他的名。
他的手仍紧紧握住刀柄,我掰不开他的手指。
他慢慢低头,看向了我,我和他四目相投。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里不再有愤怒,却是另一种仿佛带了浓重悲哀的惆怅。只是当时我并未深想,他此刻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目光。直到后来的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过来。但那时,仿佛已经迟了。
“延,我们走吧。”
我再次唤他的名。
这一次,他终于温顺地任由我掰开他的手指,接过了他的朴刀。
意外的一幕发生了,我未料到朴刀竟是如此沉重,手一滑,刀竟直直下坠,往我的脚背砸了下去。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除了呆立着不动,别无反应。莫说刀锋,便是被刀背打到,也够我喝一壶的。
刀在砸到我脚背的前一秒,被身边的吴延踢开了。
我微微吁出一口气,仰面朝他笑了起来,低声道谢。
他仿佛终于注意到我裙裾下的一双赤脚,俯身下去,抬起我的脚,见脚底还沾着方才一路过来时的泥沙和几道被尖锐石头划出的红痕,微微皱了下眉,忽然打横抱起了我。
在几道来自身侧的不同意味的目光注视下,我微微有些窘,小声道:“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他仿佛没听到,只是迎着太阳,朝我展眉一笑,柔声道:“咱们是该走了。”说罢再不看旁人一眼,抱着我径自大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继续更新了,但因为时间过去很久了,当初的一些想法已经改变,所以前面内容也有些修改。
☆、流年
我坐于榻上,看着蹲在脚边的吴延为我穿上帕袜,仔细的系好足腕处的缠带。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目光平静,寻不出半分片刻前的狠厉。
穿好了一只,他的手朝我另只脚伸来,我缩回了脚。当他终于抬头时,我注视着他,慢慢道:“延,相信我。”
吴延的目光落在我的衣襟口。
“辛追,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不能容忍他对你这样的无礼和冒犯。”
说完这句话,他的唇角便紧紧地抿了起来,下颌绷紧,面庞棱角一下又显得严厉起来。
我伸手用拇指轻轻抚触他脸上因了早起还未来得及刮净的胡茬,待他脸部线条渐渐化为柔和,这才道:“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他也笑了起来,托起我的脚,低头继续为我穿袜,道:“我也没事。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我端详他。他看起来脸色如常,举动自如,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这才轻吁口气。
他系好袜带,左右看了下,抬头朝我一笑,扶我起身。
因为出了这样一个小插曲,这一天的告辞就显得有些潦草。面对义父的辞行,英布也不过略加挽留而已。我始终坐在车上没露面。后来听萍夫人说,英布自始至终,并未提起冬子,仿佛他已经忘了这个身上流着他一半骨血的儿子。
这是六安之行中,唯一一件叫我释然的事。萍夫人显得比我更高兴。确实,这一阵子她每天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个了。如今英布看起来并不十分执着于将长子接回,她自然高兴。
几天之后,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瑶里。
义父已经许久未回这故地。他的声威却比之当年更盛,不断有附近的名士之流前来拜访,客人络绎不绝。
我当年的旧居还在。留守在此的语一直为我保守着当年的闺房和那个药园。第一眼看到吴延的时候,尽管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她竟仍一眼便认了出来,激动得泪光盈然,拉出缩在自己身后好奇打量着陌生来客的一双儿女,教他们喊吴延为“少主”。比起年长而积威的吴芮,语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对吴延更怀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看得出来,吴延对这一切仍没有记忆。但这并不妨碍他融入这个环境,去追寻和感受当年那个少年在此留下的每一步足迹。我陪着他去祭拜他母亲的坟茔时,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久久不愿起身。
少年任性不回头,忽忽壮年身,等到回首,早已物是人非。人生就是这样,过去就是过去了,任何的弥补都是缺憾。
从瑶里回到临湘后,我们终于过了几年平稳的日子。如果不是吴延有时候偶尔无意流露出的那种深刻到仿佛无法化解的愁绪,这真的就是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丞相基本只是个空职,无需费心公务。那段日子里,登顶观日、泛舟江湖,我们一道走遍了长沙国境内的几乎每一处的山水。
初秋,丞相府后的一片平滩上,阳光明媚。不远处,吴延正在耐心地教着冬子骑马。
冬子渐渐长大,义父请了当地最博学的老师为他启蒙。他是个聪明得几乎叫我意外的孩子。
关于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曾问过我一次。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他的父亲当年就和他的母亲一道死了。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