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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海军学生究竟。(《记丁玲》)然而,在南京一无所获,沈从文和丁玲失望地回到上海。刚到上海,就得到胡也频等已经在2月7日被杀害的消息。他们所熟悉所热爱的一个生命,就这样被黑暗势力扼杀了,留给他们的只是带着温馨友谊的往事回忆,只是无尽的悲哀和感伤。与胡也频永诀时的那场冬雨,久久地洒在他们心上。
丁玲乍一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镇定,使在场的沈从文感到钦佩。后来,丁玲在熟人面前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对每一个前来向她表示慰问的人,她只是抿着嘴微笑,表现出一个女性少有的坚韧强毅。
早年在湘西军队中,沈从文见过多少厮杀和人的生命的消失,得知朋友的死讯,他除了痛苦和悲哀外,不会有恐怖。但一个女子表现出如此的镇静,他却不能不对丁玲产生敬意。丁玲多次说出的这席话,沈从文是记忆深刻的:死去的,倒下死去,躺入混合了泥土和积水的大坑,挤在一个地方,腐烂了,也就完事了,找寻它还有什么用处?我们不必作这种蠢事,费神来料理一个死人。
我们应当注意的,是活人如何去好好的活,且预备怎么样同这种人类的愚蠢与残酷作战,如何活下去,又如何继续去死!(《记丁玲女士》)沈从文认为,丁玲的性格正是在此次悲剧事件之后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是在北京与情人陶醉在浪漫爱情中的那个女子,温情,多愁善感,已经淡去。这种转变,便影响了她的创作和后来的生活道路。沈从文写到:在熟人中就可以看出她这种不将悲痛显出,不要人同情怜悯的精神,原近于一种矜持。她其实仍然是一个多情善怀的女子,而且也不把这样一个女子在这份生活中所应有的哀恸抹去。但她却要强,且能自持,把自己改造成一个结实硬朗的人。因为她知道用理性来控制自己,此后生活方不至于徒然糟蹋自己,故她便始终节制自己,在最伤心的日子里,照料孩子,用孩子种种麻烦来折磨自己,从不向人示弱。当时既不作儿女妇人的哭泣,此后在作品上也从不做出儿女妇人的陈述。(《记丁玲女士》)不管沈从文的印象或分析是否准确,胡也频的被害,对丁玲的未来产生了重要影响则是可以肯定的。从丁玲自己的叙述来看,她在此之前,只是思想左倾,也参加了左联,但并没有像胡也频一样参加具体的政治活动,只是专心于创作。但在这之后,她便完全成了另外一种人,成为左联的一个重要领导人,实干家。
对沈从文来说,在胡也频事件的整个过程中,尽管最终没有改变朋友的悲惨结局,但他在那样复杂和充满危险的情况下,尽到了一个朋友的义务和责任。日以继夜的奔波,使他得以表现出他做人的基本信条——真诚,同时也表现出他的平和性格中所包含的湘西人的侠义之情。这一点,在随后护送丁玲母子回家乡的举动上,得到了更为充分的表现。
一个熟悉的生命消失了,活着的丁玲,因他的消失,生活陷入更大的艰难。
第二部分第11节 离开上海
她顿时成为上海的一个新闻人物。围绕胡也频的遇难,对她的传言越来越多。沈从文这样说过:惟捕风捉影的传闻,则常常可从各小报或定期刊物上看到,对于死者已不能再说什么,惟对于还依然活着的丁玲,散布无数不实不尽的谣言,增加她活着的危险与困难。或者说她其人已过俄国,或者说人尚在上海有何活动,或者说她已同左翼某某同居,或者说……
总而言之,则不过一群上海闲人平日无正经事可作,上茶楼吃喝之余,互相以口耳在一入时题材上所作的无聊转述而已。(《记丁玲》)各种无聊的传言,并不能损害丁玲,也不会让她和友人们感到忧虑。只是当听说国民党当局可能要对她和孩子采取进一步迫害的传闻后,他们才焦虑万分。沈从文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对国民党高压政策无动于衷的人,他甚至认为自己更明了政治的残酷。当胡也频遇害之后,他就为丁玲母子的安全,时时担忧。
胡也频被捕之后,为了避免特务的纠缠,丁玲搬到了与他们一家关系密切的李达、王会悟夫妇家中。李达虽是中共的创始人之一,但现在已不再从事社会政治活动,而是成为了一位学者。几年来,乃至以后的岁月中,他们一直是关心帮助丁玲的挚友。
后来,随着风声一日紧似一日,再住在李达这种政治性人物的家中,很可能有种种难以预料的不测风云。沈从文和丁玲都为之担心,在这种局势下,什么样的可能都会发生。沈从文有种种顾虑:国民党方面,“既作得出在毫无罪名可以宣布的情形下把一群青年人用乱枪打死,则海军学生死去以后,他们是不是还会想办法来处置这小小孤雏?”他和丁玲当即决定,离开李达的家,以免有人前来搜查,牵连他们夫妇。
沈从文在淮海路的万宜坊附近租下一个住处,他和丁玲都搬到这里。他住一间,丁玲和他的九妹住一间。这个住处是在一家杂货铺的楼上,比较寂静,来往的人极少,这样可以保证丁玲母子的安全。住在这里,丁玲很少下楼,只是在晚间才偶尔到街上走走。
由于忙于营救胡也频,沈从文耽误了回武汉大学开学的时间,他只好放弃大学讲师这一重要职位,留在上海。他不能不留下,丁玲和只有几个月的孩子需要他照应。虽然胡也频和丁玲有许多同志,但由于政治身份的原因,并不能冒这种风险。
这时,将胡也频的死讯瞒着丁玲的母亲,成了他俩共同的任务。
早在胡也频刚刚被捕时,他们就曾以胡也频的名义给丁玲的母亲写过信。信是由沈从文执笔的。他们用丁玲的母亲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口吻来哄骗她。他们三人笔迹的相似,此时在一种特殊的情形下起到了特殊的作用。
沈从文谈到当时写信的情景:海军学生失踪后,湖南来信询及,为了安慰这个老年人起见,除了把稍前一时照就的相片,陆续寄去以外,就照着那老年人所希望的消息,由我来代替海军学生,写过三次回信。每次信上皆加上一些轻松快乐的谐谑,以及惟那一家三数人所知的私事,作这工作时丁玲自然是在旁加以指导与修正的。我们三人笔迹从一个专家看来,虽可以一目了解,明白它的差别处,但几人即皆共同习惯了用钢笔头在白洋纸上抄写稿件,简单处与草率处却正相近。并且在同样的一张纸上,写上大小相等的字迹,所说的话又全是那老太太所熟悉的话,另外一方面,则又正是那么焦心等着远地消息,故这信一到,便照所希望的成功了。(《记丁玲女士》)沈从文写过多少风格多姿的作品,而此时他以胡也频的名义写出的信,对于后来的人们,却是以一种独特的形式、独特的情感,而产生深深的感染力。这是他和丁玲的另一种创造。他能写出这些信,固然是因为他和胡也频的友谊,但更应看作他与丁玲的友谊体现。他和胡也频、丁玲的友谊,有着各种浪漫的故事,有《红黑》、《人间》,但仅仅这些信就是可以令人品赏久久的果实,它们会经岁月消磨而不减其色,更不会因为后来的纠葛而令人淡忘。
下面引用的一封信,集中反映了当时沈从文和丁玲所花费的心机。他们是想用亲切甚至带点撒娇的口气,来使丁玲的母亲相信胡也频还活在人间。
姆妈:得到你的信,你真会疑心。我近来忙得如转磨,冰之来信应当说得很明白,过不久不写信回来,难道就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不要看那些报纸,不必相信那些报纸上的传说,那是假的。谁来捉我这样一个人呢?除了姆妈只想捉我们回家去陪大干干说西湖故事以外,谁也不想捉我,谁也捉不了我。
小频身体好,一天比一天壮实,将来长大了,恐怕只有回来在辰河作船夫,占据中南门小码头,包送老祖宗来往桃源同西湖。西湖如今与长江不通船,我明白,我明白,不必姆妈来说我就明白。可是二十年后,世界不会同今天一个样子,姆妈不相信吗?小频吃的多,我也吃的多。我极想吃腊肉同菌油,家中的廊檐下,这几天太阳很好,一定还悬挂得有一个火腿,一块黄黄的腊肉,留给我回来吃的。姆妈,你等着,事情若不太忙,我会把小频送回来换这块腊肉。
我想远行,去的地方也许极远,因为……这些事冰之信说得一定很清楚了,不明白的你将来也自然会明白,这时我不告你。我只预备回来时同你下棋。我的围棋近来真进步多了,我敢打赌,我不会再输给姆妈!
请替我们问大干干的好,说这里有三个人很念她,一个是干干还不曾见过面的,名字叫做小频。小频真是个厉害的小家伙,他那眼睛鼻子皆像他的外祖母,一个天生的领袖!
我这信简直写不下去,小家伙古怪得很,只麻烦我,其实他早就应当来麻烦姆妈了!……崇轩敬禀(《记丁玲女士》)在陆续寄出类似的信之后,丁母仍然屡屡来信催女儿女婿带外孙回来。这时,丁玲带着孩子在上海也极不方便,最后她和沈从文商量,决定回家。
丁玲决定把孩子送回常德,沈从文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即她不愿意孩子为胡也频家中接走。
胡也频的父亲知道胡也频遇难的消息后,曾千里迢迢从福建赶到上海。他打听到沈从文的地址,便找到了他,希望能通过沈从文去见丁玲。沈从文把这消息转告了丁玲:丁玲明白这是为什么来的,虽一月以来成天只在打算把这小孩子交给一个什么地方去抚育教养,但却不预备把他交给家中人。她知道若果小孩子送回福建,将来就不容易见面,且小孩子的教育,将来也难过问。但如果抱了小孩子去见那老年人,那时若说及这件事,或一被挟持,小孩子就会被他们拿走。
(《记丁玲女士》)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