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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方才收拾床铺,早看到了,心中正老大不解。听她问,便摇头道:“昨天还好好的,一早就这样了。”
善水正坐在镜前往脸上抹肤膏,从镜中看见顾嬷嬷回头望了过来,手一顿,立刻看向霍世钧。两人目光在镜中相遇。
霍世钧咳了一声,到近前道:“是我昨夜酒喝多,有些醉了,不小心砸一下,就成这样。”
顾嬷嬷半信半疑,瞟一眼他那只还裹纱布的手,嘀咕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怎的还这样不着边?前日刚在外不小心弄伤手,这伤还没好,你好好的又砸这床梁做什么?”
霍世钧任由她念叨。
顾嬷嬷又怎么会想到床架子断裂的真正原因?念了几句也就过去了,只准备叫人来修。
善水见一场尴尬过去,这才松了口气。从镜中与霍世钧目光再次相遇,见他似笑非笑望着自己,避开不去看。
起早洗漱完毕,顾嬷嬷便去了。因今日不用去青莲堂请早,他夫妻便一道去用早膳,就摆在南厢房。善水早饥肠辘辘,从桌上的一个翡翠荷叶大碗里盛出熬得晶亮浓稠的粥,就着素烩三鲜,吃得津津有味。
霍世钧吃了几口,望她一眼,把屋子里站着伺候的几个丫头都给遣走了,这才慢吞吞道:“我跟你说过,我今天要走?”
善水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咽下一口玫瑰糕,道:“是啊,婆母还有顾嬷嬷她们都晓得。顾嬷嬷想是舍不得你,这才一早过来服侍你的。你的行装也早收拾好了。”
霍世钧唔了一声,夹了块芝麻饼放进嘴里,嚼几下咽了下去。忽然道:“你若想去,也可以去的。”听着漫不经心,像是随口而云。
他这话一出,善水的心便怦怦直跳。不是高兴,而是紧张。
老实说,她一开始确实满心只想早点生个儿子出来,若跟他去兴庆府,自然是个上好机会。但是与这男人处了不过半个月,她十六年来的修养便都零落殆丧。现在生儿子的想法虽然没改变,却没一开始那样急迫了。与跟过去和他朝夕相对相比,她宁可选择日后再谋。而且她还年轻。才十六岁的身体,那么早孕育还有损健康,要是再过两年,可能更好……
善水立刻没了胃口。轻轻放下了筷子,望着他很诚恳地说:“你肯给我这机会,原本是盼也盼不来的好事。只是天下道义,向来以孝为先。你是领了君命,身不由己。我却不一样。若也走了,婆母跟前无人侍奉,我怕旁人说我不孝。咱们既然是夫妻,自当相互扶持。你就放心过去,我留下用心尽孝,你觉得如何?”
善水说完了,见他脸上的笑没了。顿时又想到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霍世钧是个男人,貌似那方面还挺强悍。她这个当妻子的不去,他自然也不能一直渴着,于是又小心地道:“跟你过去伺候的人也定了。原本是想在采春、问薇里头择一,后来难以取舍。见她两个都温柔稳重,多个人照顾你更好,所以她两个都跟去。嬷嬷前几日说了,知道你不耐烦路上耽搁,就让采春随了你在路上伺候起居,问薇与那些行装一道,另由人护送了往兴庆府去……”
善水通报完了,见他脸色比刚才又沉几分,急忙再补充一句:“采春问薇我都见过,都是一等一的样貌。你一定会喜欢……”
她话没说完,听见“啪”一声,霍世钧已经重重拍下手上那双包银的乌箸,眉毛都竖了起来,望着她冷冷道:“你当我没见过女人?要你这样替我费心安排?”
善水一怔,咬唇看着他不语。
霍世钧哼了一声,道:“少在我面前装这种委屈样!你心里巴不得我早点走是吧?没关系,我霍世钧从来不会勉强女人!”说完桄榔一声推开椅子,人已起身。
善水忙道:“你不吃了?”
霍世钧道:“你吃个饱就行。我入宫回来就走,好遂你心愿。”说罢大步而去。
第 36 章
霍世钧怒气冲冲一走,善水胃口也被他败了个光,把碗里的粥扒拉完便起身回房,心里头也不是没有闷气。
她觉得自己其实挺冤的。
这男人现在对她有点兴趣,她又不是笨蛋,自然看得出来。问题是这兴趣就只限于床上运动,还是复合型野兽的那种,弄得她现在像是得了**恐惧症,说有心理阴影都不为过了。床上是野兽,下了床就更别指望如何,拽七拽八完全一副大爷派头。善水担保,她要是不让他睡别的女人,他一定会责她性妒。现在她乐意,他却又不乐意了,大约是嫌她对他不上心,这是男人的通病啊……但是心这种事,从来都是相互的。善水知道自己的心其实比针眼还小。她要是真爱上了个男人,那男人一边和她灵肉合一,一边又和别的女人肉肉合一,她不敢保证自己到最后会干出什么事――说不定会学霍熙玉,拿刀去毁人的脸――但这太没教养了,所以还是该干嘛干嘛,省去那拈酸吃醋的心才好。
善水一路怨念地回了屋,觉得身上不干净,黏黏腻腻地挺难受,正想叫人送水进来再洗洗,青莲堂那边来了个传话的小丫头,跑得还气喘吁吁,这在什么都讲究四平八稳的王府里头便有点不常见了。只听她喘着道:“宫里来了人,长福公主不好……王妃公主都要入宫探望,叫世子妃也赶紧收拾下一道去!”
那丫头传完了话,便一溜烟地去了。
善水吃惊,不敢怠慢,白筠等人也忙从衣柜里取出大服,帮着换了起来。善水匆匆赶去与王妃汇合,登上辆大马车,几人便往皇宫疾行而去。
长福公主是关雎宫李妃所生的女儿,今年十二,天性活泼,自小胃口便好,人长得挺胖的。因景佑帝子女不多,所以也颇得圣眷。与霍熙玉是帕交,她从前入宫若被留宿,便都与这长福公主同寝。
善水随了王妃匆匆入宫,赶到关雎宫长福所住的东偏殿,里头太监宫女个个神色凝重,也没加以通报,径直便入了寝殿。见李妃正被穆夫人扶住,满面泪痕双目红肿。小姑娘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着件宽衣,整个人像只虾米般地蜷缩成一团,披头散发面如金纸,瞧着奄奄一息,仿佛连哼的力气都没了。张青与两个院判及五六个御医,正围在公主榻前会诊,脸色十分凝重,有几人面上甚至已经现出略微惊惶之色。
“长福!”
霍熙玉被她样子吓到,叫了一声要往榻上扑去,被正站她身侧的善水一把扯住,低声道:“你过去也没用!别扰了他们!”
霍熙玉心慌意乱,一时失了主意,被善水推着坐到了一张椅上,怔怔发呆。那边叶王妃已经到了李妃边上,劝慰她几句,低声向穆夫人打听病情。善水竖着耳朵听,这才明白了些。
原来长福这腹痛始于两天之前。那日在李妃处用过晚膳后,回去在园中打秋千,没多久,忽然便腹痛如绞。急召太医来看,汤药针灸,并无大效,疼痛仍是时断时续,越发厉害,昨夜竟闹了一整夜,体热呕吐,整个关雎宫的人都没睡,连皇帝也陪了半夜,一早因早朝,这才匆匆离去。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哪里挨得住这样的疼痛折磨?两天下来,命便去了大半条。
善水到了没一会儿,长公主也匆匆赶到了,安慰几句李妃,冲着张青斥道:“你们太医院的人都是干什么用的!这都多久了,长福不但没好,反更损了!真有个不妥,当心吃饭的家伙!”
长公主刚斥完,躺在榻上的小姑娘忽然抱住小腹,额头迸出层层冷汗,眼睛向上泛白,痛苦哼嚷了一句:“母妃……”人抽搐几下,竟晕厥了过去。
“我儿……”
李妃扑到了榻上握住长福的手,触手冰凉一片,顿时心痛如绞,恨不能自己代受才好。
张青额头也是沁出了冷汗,喝了一声“让开”,驱散了围拢而来的人,命人将晕厥的长福放平摊开手脚,迅速取了银针,分别刺入足三里、曲池、天枢,复又刺耳后神门,间歇捻针,过了片刻,长福喉咙里微微咯了一声,眼皮微翕,总算是醒了过来,满面冷汗,恹恹望向自己母亲,气若游丝道:“疼……”
李妃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善水对李妃母女印象不错,见此情景,心中也是恻然。长福腹痛这么久,太医院会诊竟也无用。到底是得了什么急症?
长公主怒道:“张青,你是太医院院使,长福到底患了何症?若是有个不测,你也休想好过!还有你们!”手指点着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太医院医官,“都别想好过!”
“吵什么!你吵吵,长福就能好了?”
正此时,寝殿入口传来一声威严话声,珠帘响处,穆太后正被人扶着,与皇后一道过来了。
长公主忙收了嘴,与众人迎了上去。
穆太后眉头紧锁,径直到了榻前,看一眼长福,目光扫向张青,道:“张青,你是太医院头把手,听说昨夜也在这熬了一宿,你倒是说说,我这孙女到底如何了?”
张家世代行医,张青幼承庭训,医道高深,长福到底什么病症,他心中自然清楚,只是无可奈何而已。到了此时,只能坦诚,道:“公主右腹肿硬,按之则痛。腿屈不伸,汗出恶寒,所患乃是肠痈。”
此言一出,除了那几个太医,四下旁人俱静,善水也是心惊。
这肠痈,其实就是阑尾炎。在现代自然没什么,小手术一个。但在古代,罹患此症的,十有□最后死于肠烂并发症,几乎就是一种不治之症。
“肠痈者,皆湿热瘀血流于小肠而成。公主应是平日进食厚味饮食不调,以致脾胃受损,胃肠不利,气机壅塞导致血败肉腐而成痈脓。下官本想用汤药针灸通调,散瘀消肿,如今看来,公主病势汹汹……”
张青看一眼奄奄一息的长福,低头不语。
“到底怎样!”
穆太后猛地一顿手中龙头拐杖,焦躁道。
张青一咬牙,跪地道:“臣无能!肠痈不治,便会化脓,待脓汁从脐部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