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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有点愣,有人偷偷看刘文庆,刘文庆脸上已经挂起青皮,但还笑着,他看出来林星今天是闹事来的。林星也是算准了他不可能在今天这种场合下跟她吵,因为男人是绝不会为了男女私事而不顾自己的面子和事业的。何况关于钱和爱情孰为第一的问题,在刘文庆的观念上早有定论。
刘文庆干笑着举了杯,自我解嘲地对众人说:“大家别理她,她就这脾气,我也没辙。来,金总,我敬你……”
大家举杯喝酒,男人们对这类事不敏感,无所谓,大面儿过得去就行,桌面上又恢复了应有的气氛。林星只是气气刘文庆,目的达到,也并不想撒泼,也就跟着喝酒。对刘文庆爱搭不理,对其他人笑脸相迎,有问必答。更多地,是给吴晓夹菜,两人频频碰杯自饮。吴晓不会喝酒,但她还是和他碰杯,都是抿一口而已,做做样子,目的还是给刘文庆看。吴晓一言不发,听别人说话,吃自己的菜。既不像那天偷吃林星盒饭那般狼吞虎咽,也没有丝毫扭捏局促。林星以前是常被人拉到这种高级酒楼和大饭店里吃饭的。在男人的饭局上,漂亮女人永远是一道不可缺少的风景。但吴晓这种半大男孩显然没有这种机会,所以林星对他的从容不迫深感惊讶。这小子吃饭的姿态居然很绅士,很讲规矩,而且并不刻意,一举一动都很自然。真不知道他这点修养是与生俱来还是在什么地方练过。
这顿饭对林星来说,不知是胜利还是失败。她后来甚至说不清她是把刘文庆气了,还是把自己气了。因为刘文庆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尴尬恼火以致一蹶不振,酒过三巡他竟像没事儿人那样轻松自如地进入主题。他说金总正好您今天来了我还想问您呢,我手上压了不少长实的股票,不知道今年董事会的分红方案怎么定,有没有什么利好的消息透露透露,反正今天也没外人。那金总喝得面色微红,反问说:你们希望是什么方案?刘文庆说:长实股是多年的绩优股,现在又是牛气冲天,当然是送股的方案好,哪怕是十送一呢。我们现在主要担心别定个现金分红的方案,那非跌不可,那我们还不如现在就抛了呢,现在还算是高位。刘文庆说这话吸引了桌上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其他话题一时暂停,大家都看那位金总,不知他的嘴里含的究竟是利好还是利空。但见酒酣耳热的金总微微一笑,目光并不去看刘文庆,却清楚地说了一句:你先留着吧。
刘文庆是聪明人,不再多问,满面春风地吆喝敬酒。看见刘文庆的目的达到,林星便觉得自己的目的近乎破产,原有的一丝快意,到散席时也荡然无存。大家在阿伊鲍鱼酒家门口告别时,刘文庆甚至没有邀她同走,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就和那姓马的搭一辆车扬长而去。倒是有其他人要用车送她,她谢了说不用。一声声车门砰砰地关闭之后,一辆辆轿车鱼贯而走,似乎只有一瞬间的工夫,只留下她和吴晓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吴晓说咱们叫出租吧,你回家吗?
林星没搭话,情绪索然。她说:你先叫车走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一辆红色夏利停下来,司机在车里看他们。吴晓拉开车门,说:走吧,先送你回家。
她没动,挥挥手:你先走吧。
吴晓说:你没事吧?
她说:没事,你走吧,今天谢谢你了,后会有期。
吴晓钻进车子,车开走了。林星在路边发了好一阵儿呆,才慢慢向灯火阑珊的前方走去。刘文庆分手时的表现让她在最后一刻痛感到自己实际上远远不是他的对手;让她想到她的失败不仅于今晚——她一向自以为谨慎呢,在她认识的所有男人中,刘文庆是第一个让她信任的,他的智慧和胆识,他的强壮的外表,都表现出一种男子汉的坚实。现在她明白了信任一个人事实上有多么危险,它会让你觉得受了愚弄,让你发现你的信任不过是基于一种幻想,你不过是拿信任这种精神需求去做了一次赌注。而你偏偏是,一个注定要输的人。
第一部分死亡之门的七月
人与人之间的彻底信任往往是最难的,至少需要漫长的时间。许多人因此终其一生也未能真正信任过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显赫一时的成功者,总会有比常人更多的猜忌和多疑,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权势的悲哀。单从这一点看,最值得长天集团总裁吴长天庆幸的,恰恰就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仍然能够在自己周围的众多同事中,享受到互不设防的轻松和愉快。也许是作为对他情义待人本性的回报,在他的企业王国里,多年以来,确实从未发生过任何一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背叛与哗变。
从创业的角度上看,他确实是个成功者。从二十年前他辞去吉海市环卫局科技处处长职务,承包了吉卫塑料制品厂的那一天开始,靠仅有的五千元流动资金,就把一个原来仅仅生产一种低质垃圾袋的百人小厂,变成了拥有几十家分支控股企业和近二十万名职工的泰坦尼克式的长天集团。特别是在大前年集团的骨干企业长天实业股份公司成功上市之后,吴长天多年以来的宏图大略,基本上算是梦想成真。
当一个人的权力、名誉、地位和利益应有尽有的时候,他最害怕什么呢?那就是伴随而来的孤独。好在吴长天在集团里的地位,虽然算得上惟我独尊,但属下并非敬而远之。他以自己二十年一贯的人品、信用、作风和善待所有职工的道德信条,赢得了集团内许许多多职工的崇拜和爱戴,以及比崇拜和爱戴更重要更难得的亲近。他们对他的惟命是从,皆发自内心。如果说吴长天是长天集团的一个精神领袖的话,他完全可以当之无愧,尽管他从未发动过任何形式上的造神运动。
下午,吴长天吩咐集团行政部经理李大功想办法把已经四五天没有回家的儿子吴晓找来。虽然这是他的私事,但李大功调动了集团北京公司十几名干部、六七辆汽车,分成若干小组,几乎找遍了京城每一个可能找到吴晓的角落,电话也打了不下几十个。每一个人都是认真的,认真得诚心诚意。李大功从吉卫塑料制品厂的后勤组长开始,已经鞍前马后跟了吴长天二十年。从吴长天的口气上,他当然听得出,这位很少操心家事的父亲与自己的独生儿子吴晓,一定是有要事相见。
整个下午吴长天一直待在他的京西别墅的书房里,眉头不展,集团的副总裁郑百祥已经来过电话,告诉他长天实业最后一名赶到北京的董事刚刚下了飞机,正在赶往长城饭店的路上,晚上的董事会可以按时召开了。这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今晚的董事会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到会的董事必须符合法定的人数。否则,一切精心的策划都将因之延缓,而时机已经不容再缓。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已经公布,将在七月实施,那是被数百年前的预言家称之为死亡之门的七月。他要在自己的上市股票中凑足坐庄的筹码,就必须在三月之前完成打压、吸进、拉高、派发的战役全程,而且不露人为的痕迹,因此时不我待,须早早发动,才能既坚决果断,又自然而然。
他知道此时郑百祥正在分别和每一位已经到京的董事进行着紧张的会晤沟通,以便将他的计划先在私下里征求意见,吹风通气。现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长天集团正处在历史上一个最关键的时期,而郑百祥便是其中的一个。作为当年吉卫塑料制品厂的党支部副书记,郑百祥也算是集团的一位创始者,多年来一直是吴长天核心班底的主要成员。吴长天的高明就高明在用人之道,他对部下和伙伴从不求全责备,每人都能因才适用。譬如同样都是在部队当过兵的,郑百祥与李大功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李大功忠诚有余,智慧不足,敢拼敢闯,却失之匹夫之勇。郑百祥则上过大学,喜欢看书,能言善论,但多少有点自私,为自己算计过多而为他人奉献太少,和李大功相比,义气上显然差了一些,这也是由文化的差异所致。吴长天自己算是个知识分子,可不知怎么就相信那句民间的老话:“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连这两类人物的社会交往,也明显地体现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规律。郑百祥在“吉塑”当小干部的时代,就喜欢往记者、律师、作家这类社会精英堆儿里扎;李大功如今当上了集团的行政部老总,还依然和不少“引车卖浆者流”酒肉来往,接触认识的人不免太杂。你要是让他给你找两包白粉一把手枪来,他也保准能在第二天的一大早就送到你的办公桌上。前两年就因为他喝醉了酒向别人妄自夸口,说自己“黑道白道,路路皆熟”,被人告状到吴长天处,被吴长天叫到家里,好一顿批评。人到了什么层次就要说什么话,当了集团部室一级的干部还做如此低档的吹嘘,特别是一位长天企业的元老,总裁的“近臣”,很容易对吴长天本人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但吴长天有时又想,作为一个团体,毕竟也少不了要有一两个这种“李逵”式的人物。郑百祥固然有谋略可以代吴长天在军前运筹帷幄,而吴长天自己家里的事,吃苦受累或不宜与外人道的事,还非得这个一脑袋愚忠的李大功不可。
整整一个下午,吴长天始终沉着脸处理秘书送来的各种文件。在看了房地产公司的月度报表之后,还打电话到沈阳,把正在工地上开现场办公会的公司经理叫来狠批了一通。他很少这样在电话里发脾气的。只是随后在与深圳一家建筑公司的董事长约好的短暂会面中,他才有了十分钟交际场上常规的笑容。那家建筑公司希望能在长天集团正在开发的一些工程项目中得到一点生意,已对集团有关部门做了不少公关工作。自长天企业成立集团公司后,吴长天就从不与这种小客户直接见面了,但今天这个人是经了一位上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