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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再看见他。七十年代中期听一个旧邻人说,他因为患什么病,死在寺里。
另一位是了尘,东北人,我四十年代认识他,他已经近七十岁。人瘦小,和善。我曾问他的经历,他说是刻木板的工人,因为觉得奔波劳碌没意思,所以出了家。他安静,不大说话,我看他那凝重慈祥的目光,总觉得他在想:“我虽然已经觉悟,却原谅你们的迷惑。”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正是《高僧传》里的人物。大概是五十年代初期,他离开这个寺,推想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还有一位是修明,俗姓贾,北京人,经历与前两位大异。他既在国内上了大学,又到法国上了大学。据说是因为某事大失意,患了难愈之症,万念俱灰而出了家。我同他交往不少,可是这样会勾起烦恼的经历不便问,因而对于他和佛理的关系究竟密切到什么程度,也就始终不清楚。他信,是古代尾生性质的呢,还是今人弘一性质的呢?不过我觉得,不管是哪种信,信行一致总是难得的。
一九六六年秋季,我眼看这个寺遭了浩劫,某学校的红卫兵进驻一个月左右,塑像全部砸毁,门外堆成土山。其后不久,我离开这住了三十余年的旧居。是十年之后,有一天我从寺前走过,发现山门还在,只是守门的两个大石狮子无影无踪了。
第五部分林非:两晤卢舍那大佛
林非
好几年前,我曾漫游过洛阳的龙门石窟,沿着挺立的峭岩,挨个儿地寻觅着大大小小的洞穴,仔仔细细地打量那些丰腴或清癯的雕像,不能不生出一阵阵失望的情绪来。
从几千里外赶来,一路上风尘仆仆,十分劳累,就是想要鉴赏这闻名已久的佛像,好了却平生的夙愿,哪里会知道瞅见的这些脸儿,却都显得平平常常、庸庸碌碌,找不到多少令人神往的表情。
我早就翻阅过不少有关的资料,知道这赫赫有名的龙门石窟,远在一千五百年前已经开始建造镌刻,在宗教史和雕塑史上都有着无限珍贵的价值,然而我既不是美术史家,也不是宗教学家,我只想领略山川胜景的雄壮或俊秀和观摩古往今来的艺术作品究竟美在何处,好用它来鼓舞和充实自己的生命。如果瞧见的古老雕像,哪怕它已经穿越了几千年的时间,却只是显出一副僵死或模糊的面容,而并无丝毫美感的话,我也会觉得索然无味,惆怅万分。
真是的,历史如果是干枯和贫瘠的,而不是蓬勃和丰盈的,那么不管它如何的悠久和绵长,它的价值也就会大大地打了折扣。
我正是怀着这种懊丧的情绪,跨出了没精打采的步伐,登上一座通往山顶的石梯,气喘吁吁地往高处攀去。我的视线刚接触到一大片整齐的平台,猛地抬起头来,就瞧见陡直的岩壁底下,端庄地坐着一尊光彩照人的雕像,在紧紧缠住头颅的发髻下边,这副异常丰满和秀美的脸庞,透出一股堂堂正正的英气;在弯弯的娥眉下边,这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似乎向受尽苦难的人们倾诉着衷情,悄悄地抚慰着他们痛楚的心灵;而在端正和挺拔的鼻翼下边,微微地翘着嘴角,双唇却默默地抿住了,似乎在关切地倾听着人们的答话。
我的精神顿时就振作起来,像一阵阵奔腾呼啸的波涛,激烈地冲撞着自己的心弦。我曾瞧见过多少雕像,这肯定是最完美的一座。尽管卢舍那大佛这个名字,似乎显得有点儿陌生,这五丈多高的魁伟身躯,也好像是过于庞大了。然而这庄严却又温柔的面容,这宽宏而又睿智的神情,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曾在多少回的梦幻和想象中间瞧见过。这座冠以佛名的雕像,其实是在尽情地讴歌着人的完美与善良。这里没有丝毫神秘的宗教气息,也并不被当作神来顶礼膜拜,如果这样的话就不值得珍贵了,如果这样的话就会引起人们出自内心的憎恶,因为那些威风凛凛和居高临下的偶像,总是肆意地摆布芸芸众生跪在地下崇拜自己,鼓吹人们盲目地服从自己,于是这无限膨胀的权力意志,一定会造成人世间的灾祸。
我默默地瞧着这首次晤面却又似乎见过多少回的朋友,从心中萌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叹。这深沉而又和蔼的禀赋,雍容而又博大的气度,始终在吸引着我的眼睛,震撼着我的心弦,让我于顷刻间回忆着毕生中全部美好的经历,想起了父母和妻子儿女缱绻的深情,师长和亲友诚挚的关注。多少人间的温馨,在这儿获得了又一回重新的感受。
从洛阳回来以后,我常常会想起卢舍那大佛,有时在深夜里伏案写作,抬头张望着墙壁上描绘的多少花卉里面,分明瞧见了它朦胧的影子,还在跟我诉说着无穷无尽的话语,依旧十分关怀地提醒着我,要永远投身于寥廓的世界中间,不懈地去寻找美好的境界。
正因为在心里老是飘荡着卢舍那大佛的身影,这一回去郑州开会时,我又兴冲冲地跟随着朋友们前往洛阳,刚穿过龙门石窟外面的牌坊,就急忙奔往奉先寺。我又瞧见了这仪态万方的神情,又瞧见了这像一汪秋水般注视着我的双眼。庄严得凛然不可侵犯,却又宽容得不屑去计较世俗的争吵;英勇得不会向任何人屈服,却又大度得不会向任何人施加压力。好一副泱泱大国的气概,这绝对不是乔装打扮出来,而是融会于浑身的气质,在茫然不觉中挥发了出来。
我曾云游过多少天南地北的大小庙宇,常常从大殿里佛像两侧的对联中,瞧见过“容天下难容之事”这样的字眼,然而那些佛像镌刻得着实太拙劣了,只能依稀看到张口微笑的相貌,哪里有卢舍那大佛这样洋洋洒洒的千种风情。
艺术的锤炼真是万分艰难,美的创造确乎是谈何容易的事情。在我观摩过的多少古代雕塑中间,能够长久地打动自己,始终藏在心中的,仔细地回想和咀嚼起来,也就是面前的这尊卢舍那大佛了。我一会儿走到它左侧凝眸张望,一会儿又走到它右侧默默思忖,我真钦佩一千多年前那些无名的唐代工匠,怎么能够塑造出这样令人赞叹和陶醉的石像?这真是高唱出了一曲人的凯歌,人确实应该活得更庄重、更温柔、更开阔、更宽容、更博大才好。
人们的精神世界应该获得升华,这或许跟美的创造同样艰难,却必须孜孜不倦,全力以赴,因为在人生中最重大的奋斗目标,本来就是不断地完善和提高自己。
第五部分冯骥才:游佛光寺
冯骥才
辛巳深秋,应邀赴晋中考察民居保护,奔忙一阵后,主人表达盛情,说要请我们北上去往五台山一游。我说五台山寺庙一百二十座,先看哪一座?我这话里自然是含着心中的一种期待。
主人如在我心中,笑着说:“先看佛光寺。”此语使我直叫出好来。好叫出声,乃是心声。
当然,这一切都根于梁思成和林徽因那个中国文化史上闻名而神奇的故事。1936年他们先是在敦煌61号石窟的唐代壁画《五台山图》上,发现了这座古朴优美的寺庙;转年他们来五台山考察时,在五台县以北的深山幽谷中竟然发现佛光寺还幸存世上。于是,这座被忘却了千年的罕世奇珍一时惊动了世界。
那么,我们就要去这佛光寺吗?仰头就能看到唐人宁遇公写在东大殿顶梁上那一行珍贵的墨书题记?还有梁思成他们用照像机留下的那些迷人的画面?可是忽又想,如今旅游日盛,佛光寺也会变得花花绿绿吧。
车子穿过太原,经新城、阳曲一直向北,至忻州而西。过定襄、河边、五台,窗外景物的现代气息渐渐淡化。然而车子纵入山路,道路随山曲转,路面多是碎石,车子颠簸如船。透过车轮卷起的黄土,却见山野入秋,庄稼割过,静谧中含着一些寂寞,只有阳光在切割过的根茬上烁烁闪亮。偶见人迹,大都是荒村野店。时而会有一座小小的孤庙从车窗上一闪而过。这种庙全都是一道褪了色的朱墙,里边只一道殿,一两株古松昂然多姿伸展出来。这些都是早已没了僧人的野庙吧!原先庙中的老僧呢?无人能知能答。只有一些僧人的墓塔零星散落在山野间,有的立在山坡,面对阳光,依旧有些神气;有的半埋草丛间,沉默不语,几乎消没于历史。这些墓塔有石有砖,大都残破,带着漫长而无情的岁月的气息。塔的形制,无一雷同。有的形似经幢,有的状如葫芦,有的如一间幽闭的石室。它们的样子都是塔内僧人各自的性格象征么?每个塔内一定都埋藏着永远缄默的神秘又孤独的故事吧。
这时,我已是在时光隧道中穿行了。
恍恍惚惚间,我的车子变成了梁思成和林徽因所坐的马车。好像阎锡山还派了一小队士兵护着他们。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为了什么?当时他们在这路上,对佛光寺还是一无所知呢!
车子一停,我的眼睛忽然一亮。一尊朱砂颜色的古庙就在眼前。佛光寺!它优雅、苍劲、浑朴、高逸,像一位尊贵的老者,站在山坳间的高岗上含着笑意迎候着我。背面是重峦叠嶂,危崖巨石,长草大木。使我感到特别庆幸的是,这里的道路艰辛,来一趟十分不易。今日旅者多好游玩,不知访古与品古,佛光寺地处南台之外,没有人肯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而且,此处又属文保单位,不是宗教场所,没有香火,香客不至。所能买到的一种介绍性的小书,还都是80年代初出版的。于是,它就与当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初到这里时所见的情景全然一样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梁思成先生那样踏入寺门。站在寥阔而清净的院中,一抬头,我实实在在感受到梁林二位当时的震惊!
东大殿远远建在高台之上。不必去品鉴它这举折平缓而舒展的屋顶、翼出的单檐、雄硕的拱架、阔大的体量,我想,单凭这雍容放达的气度,梁思成必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