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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小的海水,如一滩清泉,有孩童在捕捞小的虾米,捉鱼摸虾,是童年的天性嘛。
吃虾是充满程序之魅的,青岛近时流行吃烤虾,是将虾用微波炉烤制,虾壳业已起层,饱满的虾仁略略收缩,艳红的虾因此褪色,是一钩浅红,便是可以将虾壳也吃掉,失水的虾柔韧耐嚼,减少些许鲜气,添了几丝干香。然一个外客,终是喜欢吃鲜虾,一碟红艳的虾,恰是有无数金钩钓客,望之不可以释然。在青岛吃虾,徒手拈起,择头,剥壳,蘸酱油调料,送入口中,剔离酱味之后,是甜柔的绵鲜。今番与青年作家刘宜庆兄在金灯塔酒店品饮,这是第二次光顾金灯塔了,它有一个妙处,便是足有四米高的大厅正墙,全为玻璃嵌制,阳光透过玻璃墙照耀着食者,餐桌托起一片阳光明媚的心情。斟酒,宜庆兄牵了两只虾的长须将虾递送我的碟上,说,牵须一下。忽然一动,牵须?谦虚?东道主待客,大抵要给客人上菜的,牵虾之须得之“谦虚”,便获禅意了。
喜欢这样对桌而坐,讲谈文字,品评青啤,漫不经心地剥虾,或悉心地品味阳光下的精致味道,悠然于世外,如驻心灵驿站的小憩,旅程的风便退却很远。一只金钩的虾,一瓶凉爽的青啤,一位敞开胸怀的文友,也许还有一些阳光,就闪存于记忆之中,从此想念青岛,会有一打的意象铺陈,于漂泊的人生,亦有一个城市可以挂念吗?我爱青岛,是一样禅意的俘获。尤是美丽岛的历史碎片,梦时,如是一轮海月的一瞥。
第四章 红蕃茄与水乡鱼冻第8节 丝瓜
丝瓜是最好种的一种瓜。在樟木溪,我奶奶是把丝瓜种在菜园的角上,丝瓜沿着篱笆攀援,结的瓜长长短短地悬着,微弯,瓜的末端还挂着花。丝瓜的花极普通,无人去采它,丝瓜花总喜欢开在最高处,高高举过叶子,远远看去,丝瓜藤上是一朵朵金灿灿的花。那景况,我在湖北大冶看到的尤其壮观,地质队的车每天清早要路过大冶湖,湖边是一望无际的丝瓜棚,丝瓜花开得金光灿烂,湖水如镜。一轮湿淋淋的太阳红彤彤的,底弦还连着水,水被浸得红。几只小渔船漂在湖中,船上有人撒网,网的是红波一束,红波漾到岸边,苇草也着了色。
樟木溪吃丝瓜,分清炒、炒鸡蛋和打鸡蛋汤。夏天吃丝瓜,是有一种爽的感觉,尤用丝瓜汤淘饭,就爽快极了。丝瓜做点心一样好吃,丝瓜长到有络的时候,未完全老,摘下来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茶油煎了,很酥,有米粉香,丝瓜的干香,也是做茶点用的。樟木溪的茶不大讲究,茶点是很讲究的,平日来客,都要端出茶点来。我家泡茶,有一把锡壶,不知经多少年了,两个提把是扁黄铜的,搁下锡壶它自然往两边倒,锡壶上有两个小圆台,竟被提把砸塌下去了,这要多少个岁月才能够?丝瓜,是清淡的东西。
每年还得留几条老的丝瓜做种,取丝瓜络,老的丝瓜摘下来,晒干,敲掉外面的皮和里面的丝瓜子,丝瓜子不好吃,有腥气。丝瓜络是白的,略黄,用它洗碗洗锅,擦锅盖,也用它洗澡。用丝瓜络洗澡,新丝瓜络太扎人,身上一擦,皮肤就红了,像软质的锉刀,在上面涂一些肥皂才润滑一些。我一般选一个小丝瓜络,感觉柔和一点。
到湖北也种丝瓜,选了肥硕一点的丝瓜种,结的丝瓜肥胖胖的,表皮上有一层白白的霜,嫩得用玻璃片就可以刮它的皮。有一年菜园角爬满丝瓜藤的阔叶槐长得顶着电话线了,不久树被电话班的人伐了,树不倒,丝瓜照旧生长,尤丝瓜结得多。想来是一直没有摘它,我就背着一个钓鱼篓爬上去摘,摘到半篓丝瓜时,起风了,摇了摇,树就倒了,我紧紧抱着树干,庞大的枝桠群先着地,我没有摔着,却引了许多人来看。我体验到从空中悠的自由落体的滋味,有些惊心动魄,腿肚的筋都酸酸的,酸到尾椎骨,酸得胀,是惊吓的原故。就是那一年,我和三毛小弟什么的人扯了菜园的干丝瓜藤,躲在菜园篱笆坎子后面点火当烟抽,丝瓜藤的烟抽起来奇辣,呛得人大声地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要夹在手里抽。一忽儿装叛徒,一忽儿装女特务,我们以为凡是叛徒和女特务,抽烟的样子就爽。又把长的丝瓜藤折成烟那么长一根根的,装口袋里,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再到菜园篱笆坎子后面躲着抽。后来不知道是谁真的做了叛徒告发了,我们赶紧扔了丝瓜藤的烟,好久都不抽了。
搬到楼房,只在阳台上种过一次丝瓜,就没再种。今年我曾想在小区停车场开出块地来种丝瓜,看看每天刮的大风,不忍心将土挖松,只好作罢,明年还是想买一只水缸回来种丝瓜。不买菜时,就摘一条丝瓜,打鸡蛋汤喝,那是有一些惬意的,我想。
第四章 红蕃茄与水乡鱼冻第9节 收绿豆的老人
天上有些碎叶般云朵,太阳从云边射出光来,勾勒出一枚金枫叶。秋天的田野,芝麻已经落尽叶子,芝麻荚由黄色转向褐色,地边苍耳枝头结着青色带钩的苍耳子,艾蒿披着花茸毛,洋姜花像小葵花开得黄灿灿;还有野莴苣开着小白花,篱畔的木槿开着浅紫的木槿花,牵牛花攀援坡坎上,玉米吐了紫红须,红蓼装饰紫白色路边风景。黄荆山与水堰间有一片林,林边散布淡淡青岚,球状树冠和扇形树冠的大樟树,错落交织,枝叶茂密,弥漫淡然悠远的樟香。樟树间有一行水杉树,它们像一组朝上的锐角三角形;高的樟树上,立着三只白鹭,树下有两头大黄牛和一头小黄牛在吃草;太阳躲在云中,一条两耳呈披针叶向前探伸的黄狗站在土坡上眺望,间或打一个喷嚏,斑鸠在密林里咕咕叫着飞来飞去。
忽然谁人喊了一声。我扭头看,坡坎上绿豆地里蹲着一人,蓦然看去,像一顶草帽扣着个灰蓝色布袋,人是蹲成了一团。他抬头又喊了一声,我确定是喊我,就走过去。他见我来,抬头笑笑,草帽下露出大半张脸,脸上挂着很密的猫须纹。他移动了下位置,绿豆秸剐着他的灰裤,他脚上穿黑灯心绒松紧布鞋,脚杆肤色像穿了深棕色袜子。一个老人,蹲在杂草丛生的绿豆地里拔绿豆秸。我说:您是喊我吗?他说:你又来走路啊?绿豆熟了。
我停下来,爬上坡坎,坡坎上面是一大片地,种有玉米、红薯、芝麻和绿豆。老人已经拔起两堆绿豆秸,绿豆的针形圆荚是黑色的,他边上有一个浅红色塑料盆,盆中已经装了一些绿豆荚,有些绿豆从炸开的豆荚里跳出来。地边还有一簇红艳的鸡冠花。
绿豆,我想,这是绿豆。我蹲下来,把右手的折扇换到左手,帮老人拔绿豆,这是连豆秸一起拔,是一年最后一次收绿豆了。老人说:老历九月十五到没有?我说:没有到吧?才过了中秋节呢。老人说:九月十五就种油菜了。我说:能种多少油菜呢?自己榨油吗?老人说:够吃吧,十斤油菜子拿去换三斤菜子油。我说:您这么多绿豆施多少肥?老人说:绿豆百什么都没有瓮。瓮,乡语,百什么都没有瓮,是指什么肥料都没有施。瓮,瓶也(《广雅·释器》),即汲水器,抱瓮而出灌一(《庄子·天地》),这样的乡语翻译起来得费点事。老人的意思是,他的绿豆是绿色食品。我估了一下地,约有三分面积,镶在邻家的玉米和芝麻地中间,西北是一块红薯地。我想问一下收成,说:您这块地总共能收多少绿豆?老人说:够吃差不多。我又问了一句:准确地说能收多少绿豆?老人仍以“够吃差不多”回答,但是他这样补充了一句:能卖到好价钱,两块钱一斤,最低一块九。
是不是农民对计量都不感兴趣?我有些失望,我接下来问老人其他一些信息:够多少人吃呢?老人说:我一个人。拔着绿豆秸,抖去根上的鲜土,码到一堆。绿豆好吃呢。老人见我一脸失望,就转移话题:绿豆面好吃,把绿豆浸涨,下面条吃,又融又鲜,这种新鲜绿豆下面最好吃了。老人谈吃的时候,仰起一脸天真,他脸上的猫须纹刹那间展开,月岁镂在那里的沟坎平坦多了。
绿豆煮粥好吃。把新鲜米和新鲜绿豆放锅里煮,煮融了加糖,又甜又鲜。老人笑着,枞树根样的手指从绿豆秸上摘下一个豆荚,用拇指揉开它,掌心跳着五粒新鲜的绿豆。看看,这个绿豆煮粥加白糖,好吃啊。老人有了好心情,好心情总是跟好吃的相关吧?老人又说:这块地也能种包谷,把包谷米磨碎,煮成糊糊,加上打过霜的小白菜,放猪油和盐,那个味道也是好吃啊。老人扬起手,指着邻地的玉米。我说:这块地要是种包谷,能收多少包谷呢?啊啊,种包谷那也够吃。我忽然发现,老人似乎不是对计量粗疏,像是刻意回避对收成数据的表述。
您种稻子吗?我忽然想起附近没有水稻田。不种。老人说:没有水稻田,去买米吃,大队给我三十块钱退休费,买米够吃了。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补上一句:现在农村里吃的够了,就是没有国民经济。老人这句话说得真棒,他一个人,可能是五保户。我说:您是五保吗?老人说:不是五保,五保就不操心了,什么都有,不用砍柴烧了。我说:您还砍柴?老人说:砍柴,烧气贵呢。
说话间,绿豆秸拔了近半,我有些不甘心,居然没有问出绿豆的产量。就说:您说说这块地到底能收多少绿豆?老人被我问闷了,他好半天没有吱声,我却一边拔绿豆秸一边等着他。忽然,老人直起腰,搁下手中的豆秸站起来,指着天上的云朵说:你看那云,那上面也有人住呢。我说:我不信,那里没有人。老人说:有的,那上面住的人比地上的人高级。想一想,老人是被我问急了,他为什么一定不肯回答产量呢?
老人挪到地角,从那边开始拔绿豆秸。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