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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霞等龙林停稳了车,从包里拿出那一叠钱,转身交给后排的张同成,无可奈何地说:“你去把这一万元钱交给马广喜,发给在场的工人。我们在这里等你,钱交给马广喜你就回来,不要耽搁。”
“嗯……”
“不够发我也没办法,我就剩这么多钱了。”
“嗯,我知道,那是没办法的,我走了。”张同成下了车,龙林觉得站在地上的张同成个子矮了一截。张同成整理一会头发、拉了拉衣角才往工厂的方向走。裤子被风刮得一阵阵发抖。龙林觉得张同成的身心也许比一个太监还虚弱呢。
4
两年前,大连襟张同成从内地来南方找事做,起先没有来深圳找三妹刘春霞,他知道刘春霞处境不好,三连襟龙林是刘春霞在深圳结识的外省人。张同成就去广州跟二连襟马广喜跑业务。他们俩是同乡,平时虽有嫌隙,但张同成年长,人又老实,能忍。以前,做供销社主任的马广喜因为倒卖假化肥被抓进牢,亲戚朋友中只有张同成去看过他,给过他钱用。万不该的是,他心怀好意地问狱中的马广喜,“难过了吧。”这一问,恃才傲物的马广喜受不了,马广喜恨得牙咬得滋滋响,眼泪却没有落下来,他觉得张同成羞辱了他,在牢里,他没发作,出来后也没发作。马广喜来到广州后,生意开始很好,他在老家人面前趾高气扬起来。没两年形势又转了,生意滑坡,他把手头的钱放起了高利贷,一年四十点的利息,外加滞纳金,他在广州开始了涉黑生涯。
张同成找到他,他极不情愿,心里骂:“你妈的,什么人都来蹭我的油呀!”他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就有了笑脸。他把张同成留了下来,没几天,张同成在内地的全部积蓄就被马广喜骗到了手,有十万元。马广喜拿到钱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些年张同成攒了不少养老钱!他对张同成说:“这钱用于投资吧,利息月结,每月三千五,就算拿工资了,还高薪呢。”张同成信了他,可只拿了一个月“高薪”,就再也没有这美事了。马广喜说,“你怕什么呀,你看我这房子车子,都是这么来的,急不得!”张同成从此在马广喜那里做起了长工,一个月工资变成了七百五,还要扣水电费伙食费,看马广喜脸色。马广喜要他做的事是催账,那可不是一般老百姓干的事,受客户气,像只狗似的被人赶来撵去。马广喜到这时才说:“你到我这里就业,也不是容易的,呵呵,你难过了吧,哈哈哈。”马广喜报复了张同成。
张同成坐卧不宁,人变得又黑又瘦,没了人形。刘春霞知道后,又气又急,为了帮张同成要回钱,刘春霞才答应马广喜入股服装厂的,前提只有一条,要他把张同成的本金还了。马广喜得寸进尺,他提出要做厂长。看他是会计出身,又有些管理手段,刘春霞答应了他。人人看好服装行业,个个都想参股分红的工厂,一个多月时间就在马广喜手里关了门。刘春霞捏着满手的服装加工单,欲哭无泪;再看张同成,一张土灰色的脸吹阵风就看到了铁,黑色的铁。他的钱在内地多安全呀,到了广东后,不是被放贷就是要入股,刚从虎口脱险,就又不知所终了。
5
想到这里,龙林突然歉疚起来,转头对副驾驶位子上的刘春霞说,“同成哥一个人去恐怕凶多吉少,你快打个电话给马广喜,问他在场的工人有多少。”
“有三十来个人。”
“这么多人!那钱不够发一半的。还是让大连襟别去了,去也回不来!”
“那……”
“救不救同成哥?”
“救呀。”
“把他截住?”
“截住。”
龙林和刘春霞一齐盯着挡风玻璃。张同成已经不在挡风玻璃里了。
“他往哪个方向转弯的?”
“没注意!”
龙林伸手点火,发动机是热的,一点就着,龙林忘了松开手刹,熄了次火,再点,发动机哄的一声,油门又加大了。这次没有熄火,车子冲两下,开了出去,到转弯处,他们在一条小路的树荫下发现了矮小的张同成。龙林摇下车窗,喊了几声,张同成继续低头走。龙林开了一段路,遇到村里在路上设下的栏杆,他把车堵在收费口,下了车就喊,“张同成,张同成,大连襟!”张同成继续低头走,像个视死如归的聋子!龙林不是不想把车开进村里,而是怕张同成发现他们时,工人也发现他们,那就来不及了。他们将再次成为那群工人失而复得的儿子!龙林却没有放弃,跳上车,接过保安发的卡,汽车一路尘土追近了大连襟。张同成还是没听到屁股后面的刹车声,他低着头去赴难,身体的感官早就结了壳,就是下一阵箭雨,他也不会停下刘春霞下达在他脚上的指令的。
龙林正要开口叫住他,刘春霞阻止了龙林。她小声说,“别叫他,让他去!”
“去也回不来,何必。”
“回不来也要他去!”
“你知道有危险吗,工人会吃了他。”
“如果要吃也没有办法……”
“无疑把一头羊投进狼群。”
“让他也见识一下,什么是咬,也学着咬!”
“让羊咬狼?”
“不光咬狼,要咬人。”
“让羊咬人?”
“咬人!”
“冤枉了他平时对你那真心!哈哈。”
…………
龙林强笑了几声,感觉怪怪的,他突然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变了一副心肠,他收住了笑容,瞪眼逼视着刘春霞。龙林不禁想起她和张同成那种血浓于水的关系。刘春霞从小失去了双亲,大姐早早嫁给张同成,大姐前年去世,张同成发誓一个人过。刘春霞和张同成,那是类似女儿对父亲的依恋,或者说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呀,怎么生意上的几个回合,就变得这般模样了呢!
张同成转了个弯,再一次消失在挡风玻璃里。消失进谭村一栋栋被烟火熏黑的客家围屋群。
6
那一片广东客家围屋的边上,立着一座客家旧炮楼,有五六层楼高。服装厂所在的工贸大厦就在炮楼的西侧。刚开业的那阵子,龙林无聊时就跑到炮楼这边,绕着炮楼看,炮楼就像儿童堆起来的积木,在四周的现代建筑中,不合时宜地孤立着。在工厂里不合时宜的龙林和它一样,不敢大声出气。龙林来到炮楼下的一条小河,他竟找不到一个上风口,找不到一处可以坐一坐的地方,他不愿叫这条小河是臭水沟,不远处就有山,它一定是从那里流出来的。如果不是刘春霞随时要他开车,龙林就会走进这条小河的源头。大山里一定山泉叮冬,溪水涓涓,那可是了不起的发现啊,将是他找到这条无名小河的源头的,他要给这条河一个命名,一个学名,然后再把小河洗得干干净净的,这一点水流,也不是大江大河,怎么就洗不干净呢!龙林无聊时常常被这个想法温暖着。等工厂火红的时候吧,等他无牵无挂去北京进修时……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张同成还没有消息传来。在焦虑和等待中,龙林感到张同成那股老实劲也是温暖的。张同成也曾有过对工厂火红的想象,那个场面让龙林难忘。刘春霞带他们第一次来看工厂,张同成绕着大厦前前后后转了三圈,还不放心。别人都拿着一瓶矿泉水到楼上察看车间了,张同成一个人站在大厦前的空场上,发呆。南方正午的阳光,它的毒辣是出了名的,白花花的,流进阴影里就能变成燃油似的。张同成像一个太阳灶似的静静地立在那,听着风(这是后来龙林问他时,他笑着答龙林的)。龙林站在服装厂二楼的窗口盯着楼下的他,半天了,中间有一列火车从平南铁路东头出现,在西头消失。铁轨继续静静地躺着。龙林眼看花了,正要调转视线,突然,张同成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龙林以为他要把水一饮而尽,似乎才够站这久焦渴的。但他没有,他把盖子反转过来,把水倒进盖子里,把盖子托在手心,他盯着盖子里的水,龙林想他一定是闭着眼睛的,否则水的反光不刺瞎他的眼睛才怪了。张同成似乎为了证明眼睛没瞎,又把那盖子轻轻地放在水泥地上,蹲着看。龙林渐渐对那个奇怪的盖子产生了兴趣,还没等到他看明白怎么回事,张同成突然站了起来,回过头来对着窗口的龙林一乐,他好像知道龙林在背后看他似的。那一乐是他少有的一乐,几乎用上了全身的肌肉,他是在讨好龙林。平时,在龙林面前,他从不敢大言,也不露欢喜,他知道龙林跟刘春霞的关系不睦,他最了解最疼爱刘春霞,可他又能怎么样呢,有什么办法呢?他冲龙林这一乐,含义太多了,多得不像在乐,多得吓了龙林一跳。龙林不理他,心想他是不是在下蛊呀?一会儿,刘春霞下了楼,走过张同成的身边时,跟他说了几句话。
张同成信心十足地指着地面说:“这个地点旺,你瞧瓶盖子里的水纹,那是人场和市气啊。”
刘春霞问:“给钱吗?”
张同成说:“给吧!”
他这一句“给吧”,胜过齐济、马广喜的千言万语,对于刘春霞来说,这是最关键的一票。就这样,五十万押金进了齐济的口袋。开业后,生意是火,加工单每天都有几张,在这么个热火朝天的地带,却因为管理失策、招不到工人关了门。张同成想不通,他没有怪马广喜无能,他揽下了全部的责任。他像疯了似的,一遍遍把水倒进瓶盖里,托在掌心,一会儿那水都能跳出水珠来,他眼一闭,一扬脖子,把那欢跳的水喝下了肚,绝决的表情就像喝下一杯毒药。最后一次被马广喜撞到,他飞起一腿,把张同成手里的水瓶踢进了水沟。张同成看着那水沿着弧线从空中泼撒下来,闪闪发亮。
有一个闪闪发亮的事实,张同成却没有看清,连刘春霞也不相信——那年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