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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这孩子猫一般的性子这辈子也改不了了,黄裳无奈苦笑——捋逆了毛,便挠人。他走到桌旁点了蜡,一回头独孤剑已在他身后,烛光下才看清他一身白衫灰突突又是尘又是土还破了几处,想来这几日赶路着实匆忙,依他的个性兴许饭也没好好吃上几顿。
只是少年腰上却并未佩剑。黄裳正疑惑间,猛听得独孤剑一声清叱,少年温润如玉的掌中,已然亮起一道紫电!
剑光一出,满室通明,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紫色,隐约间浸着杀气纵横。但见那剑宽约寸许,却是刃薄若纸,数道青紫的光华于剑身蜿蜒流转,映得那剑刃口竟如透明一般——它着实太薄,便是此刻教独孤剑握在掌心,剑身犹自随着内室气流的鼓动而游曳,矫如妖矢,下一刻,却又在独孤剑手腕一颤之下,立时绷得笔直。
紫电青霜,果然好剑!黄裳眼一亮,虽不懂剑,一声“好”早叫了出来。独孤剑眼露得意之色,笑道:“那是自然!”倒转剑柄,将剑递给黄裳。
剑锋移近,一股极凛冽极锐戾的肃杀之气迎面迫至,不觉间逼得人心脏跳快了两拍。黄裳纵不致害怕,心内却已觉不适,接了软剑,皱眉道:“这剑凶得紧!”
“这剑是信阳罗家的珍藏至宝,相传是北魏时传下来的,剑意最是凶戾无比,据说是不祥之物。”独孤剑道,“古剑嘛,自然凶些,这也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倒是奇怪。黄裳把那剑递还给独孤剑,看他小心翼翼的还剑入鞘,不禁奇道:“你不忌讳?我记得你是最重口彩的。那日??????”
??????那日,黄裳无意的一句话,虽惹得独孤剑发一通无名怒火暴跳如雷,却也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窗纸捅破。后来翰林居简槛外雪寒的一夕柔情似水婉转相对原是珍藏在他们最珍贵的记忆深处的,眼下经黄裳一提,两人便不由都静了。
一片缄默里,唯有烛火跳跳荡荡,一灯如豆。
黄裳眉宇轻蹙,眼底却如水一般,那么温柔。
独孤剑的瞳仁掩在蝶翼般的睫下,软了剑也似的眉尖儿。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下一瞬,白衣的少年狠狠的挤进了清袍男子的臂间,脸庞埋在男子郁青的怀里,深深的钻、深深的钻;而男子则以同样的力度收紧了手臂,紧得仿佛要将这本就视若性命的少年真正、真正揉进血脉里。
从来不说我曾经怎样想你,因为你从来不问;
从来不问你曾经怎样想我,因为你从来不说。
独孤剑乌黑的发顶就垫在颌下,黄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已然忘记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曾经怎样在庙堂倾轧江湖仇杀里苦苦挣命,那血色再艳再腥苦,我也不会再记得,因为,你在。
你还在,天下就在。
我就在。
(十一)
“??????大哥,你有心事。”
胸口传来的声音发闷, 静夜听来,却十分外清晰。
黄裳一震,呆了呆,尚未答话,只听独孤剑道:“你遭人欺负了?我瞧谁敢欺负你!皇帝老儿么?”
黄裳摇了摇头,微笑道:“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什么没有的事!”独孤剑仰脸,一双眼那么亮,“你不知你方才那是什么脸色,我又不是瞎子!究竟怎么了?你又不是闷口葫芦,别人你说不得,对我也说不得么?”
黄裳又摇了摇头。
独孤剑哼了一声,猛似想起了什么,眉锋倏的一拧,回手拎住了黄裳领子,厉声道:“你莫不是碰了别的人?!”
少年打翻了的醋坛子骤然窜起沾了油的火,烛火下涨红的俊秀面孔却教黄裳哑然失笑。“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他伸手抚上独孤剑眉心,轻轻将少年神宇间那道刻痕抚平,“初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我黄裳岂是那样的人。”
他初时那一笑,独孤剑便知自己想的左了,颊侧飞红,放开手,口中犹自道:“我不猜你便告诉我。你说过的,今后再不瞒我——想赖帐却不行!”
??????告诉你么?
定定地望着独孤剑仿佛受罗了满天星子的眸色,不知怎么,黄裳忽想起了另一双眼——那双眼如同经年的死坟,似乎从彼此对视的第一眼起便只有那么浓重而绝望的杀气,魂随心死,七魄化灰,直生生唤起黄裳沉寂多年的梦魇。
明教教主的眼。
“我??????杀了人??????”
你若见惯生杀,这些,我便是说也不妨。
“??????不止一个??????”
你若不妨,这涩果我便不一人独衔。
苦苦一笑。
“就是为了这个!”
独孤剑的声音一挑后便转了低,“ 噗嗤”一笑,颇有些如释重负:“我还道什么来着。道学家杀了人,怕大理寺的人来拿你么?大不了跟我闯江湖去,这朝堂上留着也没什么好,那有江湖上逍遥?如今金国闹得正凶,我瞧北边的辽国也快顶不住啦,若是金人渡了河,也不用几年,你便做了大宋的遗老。”
这孩子从来说话就是肆无忌惮。黄裳在他额上弹了一记,忧容依旧,低声道:“乱说。——我也不是怕这个。这个官,当与不当原没什么区别。”
独孤剑虽极力撺掇黄裳弃官入野,可着实没想到黄裳真冒出了这么一句,略一思忖,才道:“大哥,你难不成真在朝廷里受了什么委屈,才??????”
自己若是再吞吞吐吐,只怕这孩子脑袋里便编出一套话本了——黄裳终于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唇角微跳,轻声道:“阿剑,你记得我留给你的字条儿么?”见独孤剑一点头,又续道,“ 那条儿是早写的,才写了不久我便被调了官,走得急,便没来得及改。我眼下的官职不是礼部主事,而是东京都部署司参将,月许前,刚随军出征回来。”
大宋尚文,其时文职主簿随军之事原属寻常。独孤剑点头道:“是了,想来你是在任上杀了人——这本不是错事啊!你人在军中,便连杀人的自觉也没有么?杀了便杀了,又何必愁它?”
黄裳叹息:“我只是想,那样的人,或许是不该杀的。”
“怎样的人?”
抬眼,糊紧的窗纸上不知何时已被晨曦染白。黄裳重新将独孤剑冰凉的身子藏进棉被,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
“阿剑,你听我慢慢的说??????”
从汴梁,到山东,济州,任城。
那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黄裳刚提到任城时独孤剑脸上忽露出了一抹奇特的笑意,似是将看一场好戏,又隐约有些黄裳读不透的东西。但之后怎样黄裳却不清楚了,他不知道到底在什么时候自己的目光已由少年的面容转向了浅黄的烛火,那火光跳跳荡荡,恍如凌乱的思绪。
只是火下的蜡,一分一分的短下来。
直到所历罄尽,独孤剑也只是静静的听,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黄裳闭口时,不知怎么就觉得内室有种窒人的静。回头,独孤剑眼隐睫下,一张脸不知怎么,纵然在烛光下亦是让人觉得发白。
“阿剑?”
独孤剑削肩一耸,抬起脸,却并不看黄裳,反是推了被子径直走向窗前,一把撑开了窗。初春的晨风凉且劲,蓬然灌入,势若霜刃,黄裳叫了句:“阿剑,你穿得单!”独孤剑只如未觉。
于是便这么静着。独孤剑扶住窗檐望向窗外,一动不动;黄裳则看着少年默然的背影,不知他为何突然间沉寂如此,既惑且忧。
“阿剑,你——”
“我似乎,从来都没提过一些东西。”
并不回身的白衣的少年缓缓开口,语音哑涩,夹在风里,却又有种抓不住的空灵。
那空灵扰得黄裳没来由一阵心慌。待欲开口,独孤剑已然又自顾自说起话来。
“我从小没了妈,家里却有两个爹爹。大爹爹虽是我亲生爹爹,整天却忙得紧,除了教我武功,平时不大管我,养我长大的,是二爹爹。
“我??????我不喜欢大爹爹,有时在江湖上看见大爹爹的属下教人欺负,也只是偷偷看热闹,从来不出手帮忙。若不是有二爹爹在,这个家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去,大爹爹那个威震江湖的位子,我更不稀罕。”
少年的声音愈哑了,黄裳的心底却是平地风起,影影绰绰,夹裹着未知的恐惧。
??????不要想,不要讲。
“二爹爹对我最好,他、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最好最好。我??????我发过誓,若是有人敢伤我二爹爹,我就、我就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猛然转头,少年清致的容颜已是泠泪如雨,襟色黯淡,分明湿了一片。
黄裳紧紧攥住暗青的袍角,指节突兀而青白。
五脏六腑都纠在一起,死死地打了个结,喉头腥苦。
他的唇已咬出血来。
然而,神色凄楚无已的少年竟然笑了起来,晨光与烛火长长的焰色里,那笑容一抹惨艳冠绝天下,惊心动魄。
“你还不知道罢,明教教主的名字叫独孤玄衮,而我二爹爹的名字,叫骆错。”
烛火剧烈的一跳,旋即熄灭。室内骤一暗。便在这光与暗的交替之间,哭泣的少年早已远去不见。
桌上一滩烛泪,仿佛从未燃起过火光。
(十二)
“二月十三,未时三刻,汴梁城西古驿,望君早至。明教右使江宁率三散人五行旗并天地风雷四门拜上。”
单薄的生宣纸字条,陌生的字迹。随着一枝袖箭,结结实实钉上黄裳屋梁。
已经是独孤剑离去的第九日。
只是这次,黄裳知道,独孤剑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口翻江倒海地痛将起来。
——那便去罢,如何不去?自己害得他家破人亡,便将这命陪了给他。他要碎尸万段,便由他碎尸万段;他要挫骨扬灰,便由他挫骨扬灰。
从榻上撑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