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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说什么?”
“说什么?我把她赶走了!”
郑世昌的头嗡的一声炸了,他掉头就向外跑去。李秋云追了出来:“世昌,你给我回来!世昌!”
郑世昌疯了一般跑到江边码头,一条江轮正在靠岸。他四下里张望,猛地发现彩云站在码头右侧一个木桩旁,她在静静地等待上船。郑世昌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彩云,摇晃着问:“彩云,你为什么要走?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走吗?”
彩云任凭他抱在怀中摇晃,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言不发。她是被赶出来的,她已无话可说。能在走之前见上世昌一面,对她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世昌有力的摇晃,令她产生一种沉醉般的眩晕感,她渴望他一直摇晃下去,把她摇碎,摇成一缕轻烟,向江面上荡漾开去。
“你说话啊!”郑世昌停止了摇晃,但依然抱着她问。
“我们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能静静地陪我呆一会儿,我就心满意足了。”彩云望着江面说。
“跟我回去!今晚我们就同房!”
“今晚跟你同房的是小菊,不是我。”
“不,她是我妹妹,我不会和她同房的。我爱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你!”
“可小菊爱的男人只有你一个!小菊离不开你!也许我们过去太浪漫了,现在应该面对现实了。”
“小菊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永远是我妹妹,我和她之间的兄妹情感是不可能改变的。”
船家喊着上船了。等候在码头上的人漫过船头,涌进了船舱。
“我该走了!”
“你知道我现在不能和你走,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如果你忘不掉彩云,就去申城找我吧,我会一直等着你。”彩云说着忽然从脖子上摘下一把银制长命锁:“这个不值多少钱,也算我对师父师母的一点心意吧,你把它卖了,凑钱替师父还债吧。”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还是戴在身上吧!”
“拿着,彩云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点了!”
“好,我收下!”郑世昌接过长命锁:“我把父母送回老家,再让他们给小菊找一个好婆家。安顿好了之后,我就去申城找你。”
“记住,我去的是鸿运戏班,班主姓周,我表姐名叫雨虹。”
“我记住了。一路保重!”
彩云轻叹一口气,突然抱住郑世昌,哭泣道:“其实我不想走,可我没有办法留在你身边。原谅我,别忘了彩云!”
郑世昌本是条铁汉,此时他的心也被彩云的泪腌得酸楚楚的。明明要相守一生一世,却要无奈地分离,生逢乱世,一条江水送走心爱的人,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这怎么能不让人痛断肠?他紧紧抱着彩云,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船家又在喊了,码头上已无其他乘客。
“再见吧,彩云,我会很快去找你的。”郑世昌松开了胳膊。
彩云趴在船的栏杆上,满怀惆怅默默地望着渐渐变小的世昌,渐渐变小的码头,泪水如滔滔江水奔流而下。
在码头边上有一家酒馆,白长起坐在窗前独自喝着闷酒。郑世昌和彩云告别的场面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其实他早就坐在这里了。他从马家祠堂出来,就去了百家乐赌场。他要去收债,左老板还欠他300块大洋呢。他现在是个自由人了,没有人再管他,他需要疯狂,需要麻醉,需要找点理由忘记自己是谁。他摸出左老板给他的香港汇丰银行的银票甩给换币的小姐。小姐拿着银票却像中了魔似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全给我换成钱币!”他对小姐吼道。即使都输了,还有左老板的欠款垫底儿呢。
“对不起,先生,您这张银票不能兑换。”小姐镇静地说。
“什么,你说是假的?”
“不,是真的,只是没有签名和印章,所以不能使用。”
“这张银票是左老板给我的,你找他去签名盖印章。赶紧给我换钱币,别耽误了老子的收成。”
“是这样啊,那您稍等,我去问一下。”
小姐起身去了,白长起转过身来,靠在柜台上,有眼无心地扫视赌场里的赌客。从一个看客的角度来审视人生的这方舞台,虽然没有硝烟,没有流血,人人却兽性大发,无不处在癫狂状态,输赢瞬间,悲喜交加,光怪陆离。小姐带回两个他认识的打手,他们曾对他的手指头产生过莫大兴趣。两个打手一左一右夹住他,请他出去说话。
“你们想干什么?”他有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女子戏班 第二章4(3)
“少废话!出去说!”
打手的话音未落,他的两肋已有被刺破的痛感。他被夹持到赌场外,一个打手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他说:“这是30块大洋,左叔说了,让你立刻离开县城,永远不许再回来!”
“30块什么意思?我那700块银票呢?还有左叔欠我的300块大洋呢?”
“只有30块,不想死就赶紧滚!”
白长起面对如狼似虎的两个打手,拼命一搏的念头转瞬消失了。他来到码头,本想坐船走,但临上船前,他忽然找不到离开这里的理由了,或者说,他感到自己有些事情还没办完。他走进酒馆,在临窗的位子坐下。他的心像无根的浮萍,在老黄酒中漂来荡去。当他喝到已是醉眼朦胧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站在码头上的彩云。宽阔的江面,矗立的身影,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犹如一张色调忧郁的风景画,他默默地注视着,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眼泪变成了一条河,将他和彩云隔开了。他没有飞跃天堑的勇气,即使飞过去,彩云一个轻蔑的眼神,也足以让他坠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郑世昌走进了他眼中的画面。也许是他自己的痛苦、愤怒让他变麻木了,郑世昌与彩云的生离死别让他无动于衷。彩云坐船走了,直到那条船变成了一个黑点,渐渐消失,他才把目光收回来。再倒酒时,他发现酒壶干了,就冲店小二招手。
店小二赶紧走过来:“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白长起示意他加酒。
“先生,酒喝到您这份上最合适,改日再来喝吧。”店小二好心劝道。
“加酒!”白长起抬起醉眼看了一眼店小二,举起酒壶晃了晃。
“您先结账,我再给您加吧。”
“你怕我喝多了不结账,是吧?”
“我不是说您,有的客人是结完账之后来找后账。”
“找后账?”白长起的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了,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姓左,他付出了代价,姓左的没有理由不付出,交易从来就是对等的。他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对,找后账!”
女子戏班 第二章5(1)
彩云的被迫离去,让郑世昌的心情极为郁闷。他在回来的路上,进了一家小酒馆,灌了一壶绍兴老酒。本来他就不胜酒力,加上他心情不好,绍兴老酒又是后发制人,他走进马家祠堂时,身子已打晃,贴在房门口的两个喜字像两只翩翩飞舞的红蝴蝶,他伸出手,一把将蝴蝶抓住。蝴蝶消失了,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高小菊正巧在房间里。她已梳妆打扮完毕,是师母叫她过来先看看的。她惊喜地打量房间里的布置,只见一床新床单,两床新被子,两条枕巾上是戏水鸳鸯。在床的正中间,放着一个铜盆,里面放满红枣和栗子。看来师母早有准备,否则不会像变戏法似的变出这些东西来。师母说,先同房后结婚,让她受委屈了。她不觉得委屈,只要能和世昌哥终身相守,上无片瓦,下无立锥,吃糠咽菜,都无所谓。师母叮嘱她,由姑娘变成女人有点痛,咬咬牙就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等于抹了蜜。她的脸蛋羞成了一块红布,但还是眼睛朝地点了点头。她隐隐约约地知道和男人睡觉是怎么回事。在乡间的村舍和田野,自由交配的牲畜给了她性的启蒙。师母走了之后,她在房间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恍惚中觉得房间里到处长出花儿来,她甚至能闻到花儿香了。世昌哥手里攥着扯碎的喜字走进来,使她犹遭当头一棒,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世昌哥,突然夺路而去。
郑世昌的酒劲儿顿时被惊醒了,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撕了喜字。他使劲晃晃昏沉沉的头,将破碎的喜字扔到地上,仰面倒在床上,片刻之后人已昏睡过去。
高小菊跑到院门口,却被来要账的黄易廷和傻儿子黄昌来堵住了。一起来的人还有左老板和刘师爷,左老板手下的两个打手跟在后面。
“爸,你看小菊,我媳妇!”黄昌来反应最快,第一个叫了起来。
高小菊掉头就往回跑。黄昌来要去追,被左老板伸手拦住:“黄少爷不可操之过急。刘师爷,你是执行人,请你去喊郑班主吧!”他已得到手下报告,景宏有人去过当铺和几家戏班卖行头,因他的手下事先打过招呼,所以才没有一家敢要的。卖行头,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郑浩华缺钱。让景宏完蛋是他安排斗戏的初衷,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至于黄易廷的傻儿子能否娶到媳妇,并不在他计划之内。
刘师爷尖起嗓子喊了起来:“郑班主,你出来!黄班主讨账来了!”
景宏戏班剩下的人都被喊了出来。郑浩华、李秋云从里院出来。罗瑞英、裘百灵等戏班姑娘们聚在一起,高小菊跑到罗瑞英身边。
刘师爷手拿契约,朝郑浩华抖抖说“郑班主,契约上明明白白写着,斗戏输了的一方要赔偿胜方1千块大洋。这日头已经过午了,听说景宏的人也走了不少,郑班主却迟迟不去左家祠堂交钱,以郑班主的为人,想必不会赖账吧?”
“秋云,拿钱!”郑浩华吩咐道。
李秋云回房去拿钱,黄昌来不干了:“爸,我要小菊,不要钱!”
“黄少爷,契约里可没这一条啊。”刘师爷说。左老板要利用他的古板来证明公正。
“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