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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今天吃多吃一片吧。”袁清江终于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一个上午,她都在那里盼望快点下班,好让她回家可以看到父亲和姐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想过姐姐了,自从她被困在仓库里以后,就好像渐渐从她生活中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和她不想干的人。
她在那里摞新来的文具盒,有一对年轻父母进来了,他们问她:“小妹,文具盒哪个最好?”
袁清江指了三四种给他们,说:“这些都不错。”
谁知道他们很固执,依然问:“最好的呢?”
袁清江就干脆指了个最贵的给他们。
两个人欢欢喜喜买了,女的问男的:“你看妹妹会不会喜欢这个?”
男的说:“肯定喜欢!”
袁清江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走了,那男人的样子让她想到了每个星期都给从永安大学给她写信的江乐恒,想到了父亲,想到了一切让她觉得踏实温暖的男人,想到了父亲满心以为她会是他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伤感过了。
她终于熬到了中午下班,就急急忙忙回家了。她没有先回去吃饭,反而先去了仓库。
袁青山正在她的小灶台上炒菜,满屋子的香气。
她听见门被打开了,然后看见妹妹进来了,她惊讶地说:“清江?怎么中午来?”
袁清江看着姐姐,她有满腹的话想告诉她,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袁青山的床已经被再次加大了——她说:“今天中午你吃什么?”
“吃炒猪肝。”袁青山笑着说。
袁清江看着她的笑容,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她迟疑了一下,说:“小陈走了。”
“走了?”袁青山说。
“嗯,早上我去找他,他已经走了。”
袁青山没说话了,她把猪肝在锅里面炒得滋滋响。
“他为什么要来呀。”袁青山终于叹息了一声。
袁清江默默地看着姐姐,她慢慢地看过她深蓝色外套的每一个褶子,每一个扣子,她是那么高了,长久没有出去怎么运动,也长胖了,她背着她在炒菜,所以她看不见她胸部那个巨大的女性的隆起,每次袁清江看见那个隆起,就觉得要流泪。
“最近你在干什么呀姐姐?”袁清江换了个话题。
“我最近想学折纸。”袁青山说,“人家给了我一本书。”
袁清江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大大的折纸的画册,还有一些纸片。
她明白又是岑仲伯给她的,但是她不敢再问姐姐他们的事,在外面,张英琪依然对岑仲伯一往情深,而岑仲伯女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是全镇人都知道的。
“张沛那工作顺利吗?”袁青山问妹妹——他们两个谈恋爱的事情在袁清江高考结束以后终于浮出水面了。
“听说还是有点不顺吧,”袁清江说,“但是不顺也不能回来啊,回平乐镇来能干什么呀。”
“嗯。”袁青山明白自己也没有权利干涉他们两个的事。她把锅拿起来,用铲子把最后一点菜刮到盘子里,那锅铲在她手里看起来那么小。
“你回去吧,爸爸该等你了。”每次袁青山都这样说。
“好。”袁清江就站起来走了,她也不知道还能多和姐姐说点什么。
她出了门,又把门锁上了,虽然已经没有什么人来看了,但他们总怕再出什么事。
袁清江在从仓库回家的路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但是她是那样悲伤。
她好不容易爬上了楼,就看见父亲从房间里面冲出来说:“哎呀,袁清江!我给你说,幸好张沛他爸今天送他回城了!”
“怎么了?”袁清江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张沛打电话来,说平乐大道上出车祸了!我就说,那个路那么老了,早晚要出事!今天早上那班进城的车翻了,伤了好多个,现在都在医院里躺起在!”袁华一边说,一边拍胸口,“幸好今天张沛没坐那个车!”
袁清江感到自己刚刚才干涸的泪痕像伤口一样发着烫,她站了一秒钟,最多一秒钟,转身就走了。
“你去哪啊?我饭都做好了!”袁华大喊。
“去医院!”袁清江一边跑下楼一边说。
“张沛没坐那班车!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袁华追出来,喊着,但是袁清江已经跑下楼了,他看着女儿跑得发髻都快散了,他喃喃说:“这女子这两天怎么那么怪啊?”
他担忧地坐在房间里面,想:“她是不是跟张沛吵架了?”他就更加担忧了,女儿已经没读上大学了,不能再丢了这个好女婿啊——袁华祈祷着。
平乐医院里面几乎平乐镇所有的人都来了,领导们,警察们,还有街上每一个爱看稀奇的,永安市的记者也来了几个,拿着摄像机在那拍着,袁清江觉得他们举着摄像机的样子就像扛着一个小棺材。
她急急忙忙走到急救处去了,到处都是人,哭的,呻吟的,骂人的,响成一团,这的确是平乐镇多少年没出过的大事了。
袁清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人,她漫无无敌地在那打转,忽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一个男声,有些嘶哑了,这声音吼着说:“兄弟!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兄弟!”
袁清江立马转过去看,果然是岑仲伯,他坐在急救处外面的花台上,红着眼睛打自己耳光,黄元军在旁边劝着他。
袁清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了,她看着岑仲伯,等着,岑仲伯终于发现了她,他抬起头看她,眼睛已经全部红了,他说:“袁清江。”——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勉强发出了这三个字,就又低下了头。
袁清江看着黄元军,她惊恐地看着他,黄元军终于说:“哎呀,那个小陈嘛,前几天来平乐的那个,死了。”
袁清江“啊”地一声,她坐下来,坐在岑仲伯旁边。
岑仲伯还在拼命地打自己,黄元军用尽全力地拉他,但根本拉不住他。
他拍着自己的头,说:“黄元军,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他口口声声都喊我哥了,他二话不说拿钱出来买那个假药就是为了给我奶奶医病,他喊我哥啊!我居然就把他骗了!我居然把他骗了!”
他猛地想起什么来,就在口袋里面摸着,他终于摸了一卷一百的出来,它们还卷在一起,不知道卷了多久了,他把这些钱用力甩在地上,骂道:“五百元啊!岑仲伯你这个龟儿子!就为了这狗日的五百元啊!”
黄元军连忙去捡那个钱,一边捡,一边说:“土狗,算了嘛,我们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嘛,他个人命不好,你不要想了。”
袁清江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说这些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岑仲伯又骗人了,当时她看见小陈和岑仲伯走在一起,她就告诫过他,说岑仲伯这个人有点鬼,让他当心点。
小陈当时说什么了。袁清江想了好久,她终于想起来,他笑着,说的是:“我知道了。”
袁清江埋着头,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顺着刚刚的泪痕。
岑仲伯还像野兽一样在她旁边打着自己,黄元军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说:“岑仲伯,你娃混江湖这么多年了,做的烂事还少了啊!做了就做了,他自己命不好,你咋就突然这么想不开啊!”
岑仲伯抬起头来,喃喃地,说:“我不知道啊,但是他喊我哥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为这陌生人的死如此悲伤。
袁清江知道为什么,她坐在那里,知道她揣着的是一把匕首,她把它揣了怀里,本来没有打算给任何人看,但是现在她要告诉岑仲伯,她非得要把这匕首狠狠捅进他的身体里去不可。
“岑仲伯,”袁清江听见自己用一种冷冰冰的声音说,“小陈其实不姓陈。”
岑仲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他依然抱着头呜咽着。
“今天早上我去他住的旅馆看了他的登记资料,他不姓陈,他叫岑青江。你的这个岑,我姐姐的那个青,我的这个江。”
黄元军呆住了,他看着袁清江,他说:“你说啥子哦!”
袁清江接着说:“昨天我带他去看我姐了,他说是我姐姐的妈托他来看我姐的。”
袁清江永远也不能忘记,她说完这个话,岑仲伯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那是一声长长的,属于野兽的惨叫,她后来常常想到那一声,并且觉得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人类发出来的。
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黄元军慌了手脚,岑仲伯像头大象一样翻在地上了,他根本拖不动他,他叫发呆的袁清江:“快点来帮忙嘛!”
袁清江就上去帮着拖他,但他们两个也拖不动他,黄元军说:“去找人来!”
袁清江“哦”了一声,就跑去找人了,更多的人从她身边跑过去,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她看到一片白晃晃的,根本看不到一个人。
忽然,她看到了谢梨花。她已经很老的样子了,戴着一个护士长的帽子,在那里指挥其他护士去给病人配药。
她一把冲上去抓着她,说:“谢阿姨!”
谢梨花回过头来,发现是袁清江,她呆住了,袁清江长大了。
“谢阿姨!我有个朋友晕了,在那边倒了,我们抬不动他,你过去看一下!”袁清江焦急地说。
谢梨花一听,连忙拿了药冲过去,她看见岑仲伯倒在那里,脸色铁青,她赶快按他的人中,翻了翻他的眼皮,他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岑仲伯终于醒过来了,他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脑袋上戴着一顶白帽子,她的脸上有些皱纹,整个人看起来很严肃,嘴唇紧紧闭着,看着他。
他听见有人在旁边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他发现这是袁清江的声音。
他就想起全部的事情来了,他重新闭上眼睛,咬着嘴唇,恨不得自己没醒来过,他眼睛里面热热的。
袁清江看见岑仲伯的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她又忍不住要掉眼泪了,她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岑仲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