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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余舒被带入司天监,两手反绑着被送进一幢阁楼,眼前一个大厅,灯火通明,不细说摆设,但见东首一张八卦镇邪长案,案后坐有一人,锦衣赤黑,发冠银白,貌过三十余,仪表不凡,然而面容冷峻,颇具威严,初时还在工笔书墨,待余舒到了面前,才放下笔,抬头看。
余舒同此人目光对上,既知这就是司天监少监,即便此情此景,也不由暗叹一声,闻名不如见面,当即低下头去,不与之直视。
“大人,就是此人。”那被派前去捉拿余舒的中年官员躬身一礼。
将衣发凌乱的余舒扫视了一遍,任奇鸣左手拿起案头放置的榜文,给了身后的随侍,“拿给她看。”
“是。”
那名随侍拿着榜文走到余舒面前展开,余舒不解地低头去看,但见榜上画像,微微色变,再细读了这榜文的内容,不光将景尘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而且还下令重赏寻人。她心中顿时沉下,当即确定了她进门时的猜测:这司天监是冲着景尘来的。
心乱之余,她目光下移,落在末款的日期上——‘正月十五日后’,照这么说,这份榜文是今天才张贴出去的。
这一细节,让余舒心头起疑,司天监会找上她不奇怪,虽然景尘和她在一起时鲜少出门,但见过他的人却不只一个,有心人看到这张榜文,为了赏金上报官府,这都正常。
只是,这榜文公布算来不过一日,看样子还没在城中传开,不然她这一半天在城中跑来跑去也不会一无所闻,见过景尘和她在一起的人,她完全数的过来:
许大娘他们一家,那周芳芳是一个,再几个街坊邻居,大字不识,又怎么看得懂这榜文内容,一时半会儿恐怕联想不到这画像上只有七分神似的男子是景尘,真等到他们上报官府,最快也是三五天后的事了。
再就是赵慧夫妇,裴敬和几个下人,脚趾头想想,他们都不可能背着她去通风报信。
最后就是薛睿了,余舒直接将他排除掉,以她对薛大少为人的了解,他若看到这张榜文,一定会先来找她告知,哪会图这上头什么奖赏,更别说是出卖她。
那会是谁,还有谁景尘同她一起,又派人盯着她的动静,一事发就能带着司天监的人到医馆去拿她?
余舒静静思索,想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家人。
纪星璇,纪家。
这么一想,便通了,纪怀山身为司天监右判,肯定是第一手得到寻找这所谓“道子”的消息,而纪星璇知道她在回兴街的住处,并且亲自去找过她,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纪星璇见过她和景同进同出,此女擅长面相,景尘样貌又好辨认,是故一看到榜文,就联想到她头上。
昨晚纪星璇见过她,知她出入忘机楼,对她的行踪可谓是了若指掌,派人跟踪不是问题,想来在怀仁医馆指认她的那个家丁,就是纪家派去盯梢她的。
余舒看这榜文上所书,绝口不提计都星命煞,以“道子”尊称景尘,又将景尘幼时拜入道门,说成了继承父母遗愿,这些漂亮话,无不显露出皇室对景尘的态度,是友好和重视的。
纪家既然发现了景尘和她有来往,又知景尘身份贵重,所以怕她日后借以寻回“道子”居功,竟出这坏水,先下手为强,不知怎么地糊弄上面,使得这少监亲自派人去抓她。
这么一来,她若老实交待景尘的下落,就是变相地“出卖”了景尘若是拒不交待,那就是其心可居,非但讨不了半点好,反而泥足深陷不得脱身。
偏偏景尘少了一段记忆,不知何人要加害他,一露面就有危险。
作为一个资深的精算师,余舒最擅长的就是信息计算和分析,虽没长了前后眼,但她将已知的几点线索整理起来,竟将事情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嘴被堵着余舒只能在心中怒骂:这缺德该死的纪家!
“这画像所绘之人,你可认得?”任奇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余舒的表情变化,见她看完榜文,半晌没有动静,遂出声问道。
那名随侍将余舒口中布条抽掉,余舒使劲儿咳嗽了一阵,又吐了两口唾沫渣子,长吸一口气转瞬定计,才抬起头,看着那案后官高的一只手就能碾死她的大人物哑声道:
“不认得。”
“嗯?”任奇鸣皱起眉,找回云华和公主之子,事关重大,大提点叮嘱要他亲自过问,不假旁人手中,所以先前纪右判急匆匆来见他,说是府中下人看到榜文,有见到过道子同人进出,形容样貌十分相似,他便派下属去带人回来此时亲自审问,也是为了避免错一漏百。
此时他见余舒面有异色,断定她有所隐瞒,于是声音冷下:“你既看过榜文,就该清楚这画上是何人,有人曾亲眼见过你和道子一同出入你为何要说不知?”
余舒喉咙里堵了一口痰腥,发干发呕,听到少监问声,脖子一僵,答不出话,一旁的中年属官觉得她怠慢,冷哼一声,竟是一脚踢在她腿弯上,噗通一声令她跪下,余舒疼的耳根一麻,低声痛呼:
“啊!”
“少监大人问话,不许吞吞吐吐,老实交待!”
“王炀,”任奇鸣冷声道:“你退下去。”
“是,大人。”中年属官告了一声罪,便躬身出去。
此时楼中只余下任奇鸣,余舒,还有那个随侍三人。
“你本姓余,出身江南之地,义阳县门,原是司天监右判纪怀山三子侍妾之女,去年大衍试上考生——对吗?”任奇鸣手中拿着一份调查,是刚刚同余舒一起送到他面前的,他听了纪怀山回报,一面让人去抓人,一面派人到几处打听了此女的情况,是为核实。
“此外,你又有一门干亲姓贺,是从南方迁来,你有一弱弟,去年腊月迁住贺家,当时曾有一名年轻男子同行,后来不知去向,我且问你,那名男子是谁?又身在何处?”
余舒咬咬嘴唇,撑起上半身,跪坐在地上,冒着额上冷汗,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嘶嘶道:
“那是一位朋友借住在我家,我亦不知他的去向,至于这画上之人,大人就是问过一千遍,我也不认得。”
余舒心情沉重,纪家能派人跟踪她,大约知道她下午去过回兴街,景尘现就在小院儿里等她,全然不知外面消息,无从躲避,被人找到是早晚的事。
她不会傻到以为,她不说出景尘的下落,司天监就找不到他。
可是她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一旦她说了,便是掉进纪家的套,钻也钻不出来了。
眼下已是一只脚踏进了沼地,她得想法子,把自己拔出来。
“本府面前,你也敢撒谎,”任奇鸣为人严苛,素来冷面,不苟言笑,他认定余舒隐瞒道子下落,再三询问,见她不愿开口,便没了耐性,放下手中调查,两手合在案上,道:
“清风,让她开口。”
“是,”那名叫清风的随侍蹲下身,余舒只觉得被反绑在背后的两手被人碰到,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左手小尾指便传来一阵剧痛,随着“嘎嘣”一声脆响,她霎时间苍白了脸面,眼睛瞬间挤满了血丝,张大了嘴巴,却连痛都不会呼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他来了
纪星璇将景尘带到纪家,将他安顿在前院客厅中,道:
“你在此稍候,我去请祖父,看看是否有了余舒消息。”
景尘点点头,并不落座,而是抱着剑,站在客厅门口。
纪星璇知他原是道人,不多礼数,就领着丫鬟离开,匆匆绕到后面,喊来家丁跑去后院请纪怀山来。
不多时,纪怀山便赶到前院,在走廊上同纪星璇会和,一见她面就急声问道:“听下人说你带了一个人回来?”
纪星璇道:“正是皇上要寻的道子。”
纪怀山面露惊喜,挥手屏退了四周,低声问道:“你下午出门竟是去寻人,为何也不与我商量一声,不是说要等任少监派人去找他,怎么你又将人带了回来?”
纪星璇先是告诉了纪怀山她是如何将景尘带回,而后才将她的考虑说了出来,“孙儿原本只是前去一探,见到道子后,自报家门,看他态度已是对我纪家不满,必是因为余舒缘故,孙儿是想,既然不能善了,与其让少监从那余舒口中得知道子的下落,不如祖父您亲自将人送去少监大人面前,亦有好处。”
纪怀山捋捋胡子,目中精光连闪,道:“如此是好,只不过你是骗他回来,看他样子并不知情,该如何送他去司天监,总不能强迫。”
“如实告诉他就是,这般”纪星璇脸色不变,一手掩口,一阵低语。
纪怀山听的连连点头,最后笑道:“还是我孙女灵敏,走吧,同祖父去见一见这道子。”
祖孙两人转到前厅,景尘正站在门口仰头观望夜空星象,听到脚步声,便见一老一少从左边廊上走来快到他面前时停下,那老者正要开口说话,然而看着他,忽然脸色一变猛地盯着他瞧。
纪星璇上前一步,搀住老人。
“祖父,您怎么了,这位公子说他今天见到过余姑娘,您不是有话要询问他吗?”
然而纪怀山不理他,紧盯着景尘,有些激动地开口道:“敢问、敢问阁下可是云华易子的后人!?”
被眼前老者一语道破身世景尘心中惊诧,然而记起余舒提醒,并未应和,而是皱起眉头,道:
“你认错人了。我是前来寻人,你是否知道余舒现在何处?”
“不可能,你分明同那画像上一样,”纪怀山一副不信样子转头命令管事:“去,将我书房里桌案上放的那张榜文取来。”
“是,大人。”
纪星璇一副困惑样子疑声道:“祖父,您到底是怎么了,这位公子是余舒的朋友,怎么就成了云华易子的后人?”
纪怀山摇头不理她,对着景尘揖手道:“请公子稍安勿躁,容老夫辨别一事,再告知余舒下落。”
景尘看看眼前这对祖孙,心中疑惑,点点头。
稍后,管家便捧着一卷东西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