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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楼前长五百步、宽五百步的方形广场,今天成了京都万千黎庶目光关注的所在。广场四周的道旁、巷口、楼台、回廊、屋顶、树上,站满了观看的人群。广场外边,一千五百名禁军士卒担任警戒,一色红缨长戈。广场上端,立黄色大旗十面,旗绣飞龙,高与宣德搂齐,名曰“黄龙旗”,俗称“盖天旗”,在云空中“哗哗”作响。“盖天旗”前,立“鸡竿”一顶,高二十丈,直插云际,竿顶有朱红木盘,八尺见方,木盘内一只金制公鸡展翅昂首而立,首尾五尺、高为三尺,口衔数丈红幡,上书金色“皇帝万岁”四字,飘展于空,在阳光下分外耀眼。木盘四角,有彩索四条,凌空垂下,四个身着黄色紧身短衫的年轻内侍,手拽彩索,恭立待命,以备皇帝登临宣德楼颁诏大赦西夏战俘时,攀索而上,取下圣诏,以喻“恩从天降”。“鸡竿”之后,四周漆黑栏栅圈围,五百名身披绳索、散发垢面的西夏战俘,分十列等距离两臂负背跪地,每个战俘的背上,插有五尺木牌,上书姓名官职;各个战俘身旁,站有禁军士卒一人,皆着戎装,佩刀握柄,簪花鲜洁,显示着战胜者的威武和骄傲;木牌横竖成行,密密麻麻,宛若一片坟场;栏栅内西夏战俘前,十名英武的“献俘官”着甲戴胄,手持“献俘表册”恭立待命,以备“献俘”开始,立即打开栅门,奔上宣德楼,把五百名西夏战俘的生命呈交皇帝处理——皇帝曰:“杀”,栏栅内的战俘将是人头落地,血漫广场;皇帝曰:“赦”,栏栅内的战俘将是刀断绳索,开栅放生。生死未卜的禁地,阴风森森。
广场两侧和底端则是另一番景象。右侧的景灵东宫前,排列着气势宏大的歌舞艺伎,各种乐器琵琶、古筝、箜篌、大鼓、羯鼓、箫、笙、埙、鼙、(马马)、篥、囗笛等送次安放,高低有致,鼓手乐手三百多人,皆着朝廷发给的紫绣绊衣,气势堂皇,抱琴待命,以备皇帝驾临,演奏迎驾。歌伎舞伎八百多人,均着朝廷发给的彩装丽裙,列队待命。这些歌伎舞伎,除了宫廷教坊的成员外,京都瓦肆梅花棚、莲花棚、牡丹棚、桑家棚、杏花棚、余家棚等的歌伎舞伎也奉命参加。她们在宫廷教坊使、艺坛领袖了仙现和京都名伎李奴哥、董姐哥、陈伴奴、凤眼奴的主持下,已进入皇宫集贤殿排练五天,并将在宣德楼前歌舞三日三夜。今天,他们献给皇帝的歌舞,已不再是范仲淹的词作《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而是现时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的诗作《闻种谔米脂·大捷》,范仲淹沉郁悲壮的歌吟已经过时,现在该王珪皇恩浩荡的颂歌行时走红了。
广场左侧景灵西宫前,排列着另一支艺伎队伍五百人。京都瓦肆的杂剧、说唱、散乐、影戏、傀儡、讲史、索罗小技、毯杖踢弄、小儿相扑等诸类的张翠盖班、李外宁班、张臻妙班、张真奴班、刘百禽班、董十五班、刘乔班、伊常卖班,亦奉命献艺参加。他们亦着朝廷发给的绿袍黄巾,一改往日贫穷寒酸的形象,似乎一下子长了精神。今晚宣德楼前通宵歌舞的空前盛况,全凭他们手上、嘴上、身上、脚上的绝活填充大型歌舞的空隙,调剂皇帝、皇后、宗室王公、宰执大臣、朝廷百官和诸国使者的欣赏情趣。
广场底端,是五百名身披袈裟的僧侣队伍。他们是京都十大禅寺派来的代表,都是禅师一级的人物,年龄均在五十岁以上。他们分十列席地而坐,个个腰板挺直,姿态端庄,闭目人定,神情安详,数珠诵经,声若滚雷。
大宋真的“中兴”了吗?观礼台上的诸国使者,此刻确实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宋夏之战,实情如何?高丽、大理、大食、于阗、回鹘、三佛齐等国对大宋友好的使者,在茫然中为大宋暗暗祝福;大辽、交趾等国对大宋心怀敌意的使者,一时乱了方寸。当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顶冠端带,趾高气扬,以接见诸国使者为名出现在观礼台时,大辽、交趾使者,都收起了往日的桀骛狂妄,急忙站起恭迎,弯腰打躬,祝贺大宋的胜利。
大宋真的终结了“积贫积弱”的危机吗?在宣德楼上,身躯高大肥胖的尚书左丞蒲宗孟,神采飞扬地活跃在人群之中。他一会儿窜至后宫妃嫔面前,指点广场上欢腾的京都黎庶、英武的禁军士卒、跪地的西夏战俘,滔滔不绝地赞颂着皇帝的“伟业显赫”;一会儿走到宗室王公面前,口角生风地解释着“献俘”与“大赦”的“威恩并举”,并以秦皇汉武沉迷“武功”而忽略“文治”的偏颇,衬誉今日之辉煌,不时地把暗含沙石的冷言冷语,撒向凭栏沉思的门下侍郎章惇、尚书右丞王安礼和知枢密院事孙固……
章惇此时虽在凭栏眺望,但他的思绪,正在痛苦凄楚中交织着,根本没有去听蒲宗孟的高谈阔论。十四年前开始“王安石变法”的主要人物,现时只剩下他孤子一人了。随着王安石、吕惠卿、曾布、吕嘉问的离去,“变法”只留下了一个不毁不灭的空壳,自己的留任中枢也许只是这个“空壳”的印记罢了。这几年来,他主管三司,对“新法”的实施情况最为清楚,“青苗法”在许多地方已不再实行,“均输法”在许多地方已经为富商大贾把持,“市易法”大多早已停止,“农田水利法”这几年已无作为,只是这三年来全国大部地区靠老天爷风调雨顺的关照,使农村呈现出丰收景象,每年赋税收入以五百万缗之数增加,在官府朝廷的谈论行文中,仍与“变法”相联系,真是欺天盗名之悲哀啊!可这两年的战争,每年都以六百万缗的支出耗费着,若再遇旱涝肆虐,朝廷又将遭受一次死活莫测的煎熬。他眺望着眼前绚丽辉煌的情景,心境酸楚,默默叹息:休养生息,何其如此艰难?这倾家荡产的辉煌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王安礼侧耳倾听着蒲宗孟大声嚎出的每一句话,对没向他的沙石污水,不愤怒,也不计较,但那些哗众取宠的胡诌乱扯,却使他难以忍受。什么“献俘”?什么“大赦”?西夏未灭,战争来了,用得着这样张扬吗?什么“文治”?什么“武功”?攻取一座永乐城就算“武功”吗?千人艺伎歌舞一曲宰相王珪的《闻种谔米脂种大捷》就算“文治”吗?两军攻战,一胜一败都在变化之中,如果明天永乐城丧失呢……这些话现时是不能说了。军国大事,如此儿戏,只怕后果是爬得高,摔得重啊。
孙因此刻也在凭栏眺望,看着“献俘”安排,如同演戏,胸中怒火腾起。这叫“献俘阙门”吗?胜利之师未班,出征将帅未回,由几个禁卫宫廷的将校充任“献俘官”,简直是乱了朝制军规,而跪倒在阙门前的五百名战俘,连一个西夏的重要将领、执权大臣也没有,这不是逗着皇帝玩吗?再眺景灵东宫和景灵西宫前宏大的艺伎队伍,彩衣丽裙、花枝招展,更是怒火烧心:弄这些歌舞戏子干什么?“献俘”也要用歌舞消愁解忧吗?“大赦”也要歌舞唱和吗?肃穆庄重的军国大事,叫这些歌舞戏子一闹,国威军威不就化为乌有吗?他的目光突然停落广场底端五百名坐地数珠念佛的和尚身上,肺气炸了,眼气红了,胸前的一把雪白胡须直发抖:这叫什么事啊!连为“战俘”超度亡灵的和尚也请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恰在这时,蒲宗孟高声开导宗室王公的奇言宏论传入孙固的耳鼓,他积怒发作,猛地转过身来,左手掀起一把雪白的胡须,右手戟指蒲宗孟声若洪钟,嚎吼斥责:
“奸佞,你利口误国,巧言蔽上,罪不容诛!”
孙固声震楼台,后宫妃嫔、宗室王公全然懵了。蒲宗孟一时反应不及,睁大了惊骇的眼睛。人们几乎同时向孙固望去,年老的孙固双目环睁,仍在朝指蒲宗孟,石雕般地怒视着……
忽地,“呜呜”的长号声响起在南薰门内的御街上,接着,“皇上万岁”的欢呼声海啸般的漫过州桥,漫过广场,涌上宣德楼。皇帝赵顼即将驾临宣德楼了。
赵顼是从城外琼林苑回驾入城的。昨天晚上,他在琼林苑舒心楼三层回廊里,沐着夜风,品着清茶,倚椅凭栏,听取了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关于“献俘”与“大赦”隆重礼典程序安排的禀奏,十分欣赏王珪的组织才能。是啊,有时一次宏大辉煌的集会,胜过几千官吏百次千次地宣谕讲解!他身轻神爽地听了王珪草拟的“大赦诏文”,对其中一段关于“用兵西夏”的论述,十分满意:
……以兵为仁义,仁义生刀头,朕之“用兵西夏”出于睦邻求和之心,
乃不得己之举。朕之“大赦战俘”,出于仁德慈厚之怀,乃天性使然。朕
仅诏告四邻:“近者说,远者未”,亲仁善邻,煌煌大宋邦交之本也……
“寥寥数语,道出了朕心底之所思,禹王善文辞,亦善知朕意啊!”皇帝赵顼高兴地依从了王珪关于“驾回宣德楼”路线的奏请,为满足京都黎庶“喜睹天颜”的急切愿望,便改变了以往由城西顺天门入城的老路线,在城外西南角绕了一个大圈,入南薰门直御街而行,果然赢得了山呼海啸、鲜花铺路、人群颠狂、京都轰动。
皇帝今日的銮驾卤簿,全然是征战凯旋的模样,雄壮威武,新人耳目。二十匹红色铁骑,银鞍银鞯,马背上二十名士卒身着金色甲胄,前后一组,并列而行,前者肩负长号,后者擎管吹奏,“呜呜”号声开路,呈现出移山倒海之势;号手之后,是銮驾卤簿,六十匹黑色铁骑,金鞍金鞯,兜鍪罩面,十列成行,马上士卒红甲红胄,或持大斧,或持巨剑,或持锐牌,或持豹尾,十八般兵器成列成行,直指天空,呈现出无坚不摧之势;接着,一面巨大的“盖天旗”凌空蔽日,旗下一辆巨大雄威的六轮朱红“帅车”巍然耸立,长为二丈,宽为八尺,高为丈五,由八匹高头人马牵拽。“帅车”高处设宽大软榻,皇帝和皇后并